第八章 小行星带

　　作为在火星出生的第三代移民后裔，张东阳自信在小行星带担任地质探测监督员很有生理上的优势，特别在和那些比他平均矮两三个头的地球同事暗自比较时。虽然在低重力甚至零重力环境里工作的人们都受过长期的专业训练，具备从理论到实践的绝对高水准素养。
　　但张东阳总觉得，他与生俱来对于重力和惯性的区别意识，特别是徒手处理重物时，实在要优于出生于地球这样高重力环境的人们。
　　张东阳工作了五年的“葵园号”小行星地质探测识别空间站外形奇特却很实用。这些空间站很像在地球上已经几乎绝种，在二十一世纪初引起大规模流行病的古老冠状病毒。空间站直径一千米的圆球形功能主体塞满了主副小型化聚变发动机、大型研磨器、光谱仪、成分分析仪和可供不多于五个人十二个月轮班周期使用的简单，但功能齐全的生活空间。
　　站体表面除主喷口、转向喷口和连通聚变发生器的一百九十七个巨大散热鳍片外，是1327个五百米长、中空、顶端直径十米的圆形平台。这些，都是用于停泊自动地质探测取样器的空间站外延柱。那些外延柱同时也用于给取样器补充能源，接收取样器采集的各类小行星标本输送回空间站的各类分析装置。同时，这些柱体也是空间站与中继卫星网传输数据、工作人员们与在地球、火星和若干住人空间站里家人与朋友交流琐事和闲话的通信天线。
　　葵园号这样的“园林三级”地质探测识别空间站一共在小行星带被部署了三百三十七艘，它们携带着共计近五十万艘无人探测器在宽约二天文单位的环状小行星带上探测有价值的星际碎块。在那个时期，有价值的星际碎块和小行星一般是指富含液氢、氘这样的聚变燃料，铀、钚这样的裂变燃料，和铱、银、钛、钨、铬这样的金属。
　　无人探测器带回空间站的标本经过识别和分析后，有开采价值小行星的坐标将被发送给临近的“白鲸”级熔炼空间站。载人或无人的穿梭艇搭载合适功率的可回收发动机抵达小行星安装妥当后，该小行星将被推离原始位置，向熔炼空间站飞去。
　　整个小行星带共部署了二十三艘的白鲸级空间站主要工作是将上述“原矿”熔炼或提取成可以直接使用，并便于安全运输的形态。货运飞船来往于这些空间站和火星之间，将金属锭、储料罐、或是安全形状的放射性材料送达最终将它们转化至成品的工厂。
　　张东阳喜好产于地球北纬二十三至二十五度之间，东经九十九度的某种古老工艺红茶。若在红茶里面加上二指产于南欧某地的白兰地，这种红茶加白兰地的喝法来自于他喜爱的一部小说里名叫杨威利东方人男二号的特殊嗜好。
　　自从张东阳从奥林帕斯综合大学地矿系毕业的第二周，学校毕业聚会上找到了一包廉价袋泡红茶和罐装在玻璃分酒器里的不知名白兰地兑在一起品尝后，他就爱上了这种混合了咖啡因的苦涩和酒精柔美的滋味。唯一遗憾的是，在这种低重力太空环境中，他无法享受骨瓷或其他任何不带盖子茶具，他只能用上面刻有“行星防御委员会”、“PlanetDefenseConference”、“конференцияпооборонепланеты”、“ConférenceDeDéfenseDeLaPlanète”字样的保温半密封杯，啜一口里面恒温于六十七摄氏度的饮品。
　　张东阳明白，这个已经持续了近一百年的人类史上最庞大，整合政治、经济、科研、工程等一切力量的计划，对于他这个出生于火星的人来说，更具有切身感。因为，如果人类坐以待毙的话，二百年后那个编号为2973161的小行星将直接正面撞向火星，这个一公里直径物体的四千万亿吨质量和千分之一光速带来的巨大动量将直接使火星地壳解体。
　　在随后二百年中，向内太阳系飞行的火星若干大小碎片，将有百分之二十九机率撞向地球。虽然对地球本身来说不过是重演一次过去五十亿年的若干大小撞击事件，但对人类来说却是，是否追随恐龙而去的简单选择题。
　　尾声计划（Coda），用这个音乐名词作为代号，一般认为此名词的书写符号“���”和表面意义很符合这个计划最终目标和它背后蕴含的全人类期许。
　　计划共有四个阶段，即首先在小行星带观测定位、然后在柯伊伯带或合适的位置与小行星交会登陆后钻孔、同时在小行星带空间站的装备制造、最后是在不近于土星轨道之外使用合适的武器在交会后引爆小行星。
　　四个阶段除最后引爆阶段几乎从时间上独立进行外，其余三个阶段更确切的是这个为其二百余年计划的三个相对独立部分。
　　张东阳也时时暗自庆幸能在尾声计划中如此前沿的阵地工作。一方面这份工作的丰厚津贴，能带给他同时享用这两种早已产量锐减而成为奢侈品的饮品。特别是他能够经常找人买到那种本来并不上乘的白兰地，虽然空间站者的工作一直以来都只能吃不比二十一世纪初好太多的真空包装太空食品。另一方面，以他在学校中等的成绩，若是在二百年前，是基本无缘被遴选进专业航天员培训班，并能最终进入太空工作的。而发生在地球长达一百年的混乱和衰退，让过去五十年里的几乎所有他的同学和校友，都被半强行的征召入行星防御委员会的麾下。
　　静静回想……
　　2089年，经过一百九十一天的飞行后，张东阳祖父一家从地球轨道空间站天宫七号到达了火星三号城市。他的祖父母带着不菲的安家费、三吨他们自认为不能丢弃和变卖的个人物品、好奇、以及那个社团精神赋予他们对事业的理想，加入了火星开发者的行列。
　　在二十一世纪八九十年代，移居其他星球工作生活远未成为流行和热门移居行为。而张东阳祖父一家却也是在从中国五矿集团江西分公司到全国的甄选中胜过了其他三万个候选家庭后，才成为了此次全球联合矿业公司1709个技术支援人才家庭的一员。
　　张东阳的祖父从文昌基地起飞离开地球时，多少还在念念不忘十多天前才挂出的自己那套在新余的小区房，虽然是公司的集资房，如果标价能再高一些就更好了。
　　然而两年后，他们一家都要庆幸这个无意但在计划内的举动。
　　他们到达火星一个月后，在他们依然努力对这里三分之一地球重力和空气中过高比例氧气适应之时，那位从抚州来的买家仅仅象征性砍了个零头便与他们爽快成交。
　　转折，来自顾兰兰博士对那颗小行星的报告。
　　毕竟，在每一个人类听说三百年后这个物种有不小概率灭绝的消息后导致的全球房价在民众恐慌和被资本市场过度放大的反馈下，平均闪崩超过百分之九十。他们旧家的房价在某种坚韧的民族性和大家对以往灾难从逆来顺受到用双手奋起反抗的精神支撑下，仅仅只是腰斩。
　　大量财富凭空蒸发和消失对每个人的影响，在随后十多年里商业活动、工业生产甚至农业生产的痉挛和窒息中，又被人类本身的贪婪、无知和恐惧成倍数放大。其结果是，在2113年总人类人口历史性达到三百零七亿后，伴随而来的是往后五十年里因为无谓的战争和饥荒，以及人们普遍对此看起来像末世的未来不再有向往而避免后代的生育。
　　太阳系人类的总人口下降至二百三十九亿。
　　此次人口下降和先前的人口高峰一样是历史性的，如此比例的下降在智人这个种群历史上。除了最初走出非洲时和尼安德特人惨烈而原始的互相啃食造成的大规模减员外，就算是仅存于山海经和圣经旧约里那次神话时代洪水造成的破坏，也尤为不及。
　　然而，在近地住人空间站和月球基地常驻人数由于物资的匮乏而常年仅维持远低于最低运维下限的情况下，所幸地球上各大国依然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清醒。
　　这样的清醒使得位于中国NMG和北方蒙古国边境上的人类史上最大强子对撞机得以继续满员运行。同时期没有减员运行的，便是早在火星第一个火星定居点建立五年后就在火星和小行星带之间建立的三座牛顿级深空望远镜列阵。
　　强子对撞机使科学家得以不断探索人类所能掌握能量和量子力学的边界，这样的探索也许能在有限的未来和人类掌握的有限资源内。这些研究和努力，让人类掌握的核武器技术得以对那颗可能灭世的小行星造成可观的破坏。
　　三座直径超过1000千米的光学望远镜列阵的主镜，取材于谷神星水冰制作，并在整个巨大冰制物镜背后，用自然界中反射率最高，最稳定的元素金，以平均三毫米厚度镀膜。三个望远镜空间工作站的智能播报系统和驻站工作人员，每一天都播报着2973161号小行星每天向太阳系接近二百六十万千米的轨迹。
　　除了对小行星的轨迹报告外，望远镜群也对该小行星更多的分析结果。也有好事者以此来计算着若干年后小行星破坏掉的火星地壳撞上地球后，火海、巨浪、尘土和乌云满布的地球上，人类滑向死亡深渊的距离。
　　三座牛顿级深空光学望远镜都以最简单可靠的牛顿式反射望远镜设计构建。1039千米的主物镜直径比这之前最大的五十米口径轨道光学望远镜口径扩大了二万余倍，实际放大倍率较之前增大了二十于万倍，达到了前无古人的二十亿倍。巨大望远镜的理论放大倍率更在空前的一万零九千米的主副镜距离下，理论上可以看清3.26光年外一万八千米大小的物体。
　　同样值得庆幸的是，造成战争的无知和恐惧，也同以往数万年间一样，鞭策着人类这个物种不断探索和遐想，直至站在了至少太阳系的顶端。在坚持不懈的努力研究下，2161年秋天，全球联合高能研究所提出了解决方案。
　　方案是，采集自小行星带的丰厚材料，制作三颗M级聚变核武器。根据列阵望远镜对小行星的观测结果，此级别核弹的TNT当量足以在海王星轨道附近将目标炸成不大于五千米直径的碎片。而在当时人类的制造和开采手段下，在一百五十年后小行星到达柯伊伯带内围之时，穷尽人类所有资源也仅能拥有不超过五颗M级核弹
　　注1：此时人类已将核弹当量用恒星类型的编号来指代，即M级、K级、G级、F级、A级、B级、O级，后一级比前一级的H当量大二个数量级，即一百倍。1H当量即为一颗人类二十世纪引爆过的最大当量氢弹——沙皇炸弹（Царь-бомба）的当量，标准M级核弹为一万H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