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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翔确实很少在半夜十二点以前睡过觉。
他三十几岁的年纪,为什么能在绘画领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一方面固然得益于其出类拔萃的天赋,另一方面,就是由于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懈努力。
李仁翔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漆匠,活很多,不愁吃,不愁穿,有意要李仁翔子承父业。
于是,在初中毕业那年,李仁翔正式成了一名漆匠。做漆匠,要懂彩绘,就这样慢慢接触了绘画。
当时,李家的生意大都来自周边各个寺院、道观、庙宇,实际上,李仁翔从小就被父兄带着,住在那些古老神秘的地方。而自他正式成为漆匠的那几年,他也几乎天天是在深山老林里度过,陪伴他的大都是大寺小庙里的和尚与居士,也有少数道士与尼姑。
那几年间,也是李仁翔画艺的启蒙时期,这之后,他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漆匠了,他要做的事业是画画,他的理想是要成为一名大画家。
但当他想放下刷子,拿起画笔,从此打算脱产学习绘画时,他的父亲趁着酒劲,给了他一顿臭骂。
“你醒醒吧,别做梦了,”父亲扯着嗓子说,“画画?搞笑呢?靠这玩意儿能吃饭?再说了,你说你现在不想做漆匠了,不想再跟着我的屁股赚钱了,不想拿刷子了,想拿画笔了。那好,你去画吧,去吧,我不拦你,但丑话我说在前头,你要是画画,就别想从我这儿拿钱,我的钱要给你和你哥娶老婆买房子,不想陪着你瞎胡闹,打水漂。”
李仁翔倔强道:“你说只要我不拿家里的钱,我就可以专业学画对吗?”
父亲道:“对,你要学画,你就自己打工,自己赚钱,然后用这个钱去买笔,买纸,买颜料,拜师傅。”
父亲满以为这样一说,就能把李仁翔给吓住,可他还真是把李仁翔想简单了,他低估了李仁翔对于绘画的那份热情与执着。
也就在父子俩为前途发生争吵的第二天,十九岁的李仁翔,孤身一人,两手空空,去了城里打工,在一个工地,找了份装卸、搬运建材的活,借以养活自己,并赚取学画的费用。
一天傍晚,忙得四肢散架,灰头土脸的李仁翔刚刚收工,一个工友跑到他面前喊道:“李仁翔,外面有个美女找你。”
李仁翔以为工友开玩笑,就回了句:“不会是你妈吧?”
工友也不生气:“你小子他妈的欠揍,我没开玩笑,真有女的找你,自己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的确,工友没跟李仁翔开玩笑,工地门口站着的,是与李仁翔同村的屠艳玲。他俩是青梅竹马地长大,两人间的情愫,也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不觉间产生的。
“你大老远的干嘛来了?”李仁翔问。
屠艳玲道:“我也到城里来工作了,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做西服的。离你这儿也就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
李仁翔呆住了,要知道屠艳玲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尖子生,中考时,她也不负众望,一举考取了县一中,而现在,本该好好地上高中三年级的屠艳玲,却告诉他,她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做西服了。但疑惑归疑惑,屠艳玲身上这身蓝色粗布工作服,是不会骗人的,这的确是本市最常见的服装厂女工的行头。
李仁翔想不明白屠艳玲为何这样做。别说他想不明白,换成谁,谁都想不明白。然而屠艳玲还是把退学的理由说出来了,勇敢地,毫无顾忌地说在了众人面前。
“我要退学,去城里打工,赚钱供仁翔画画。”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时候面无表情,其实心中却激荡着无限的勇气与力量。
因为这句话,屠家上下整整吵了一个月,全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屠艳玲的父亲疯了似的找李仁翔的父亲与哥哥,想让他们跟李仁翔说说,让李仁翔把屠艳玲劝回学校去。最起码也要向他们打听到李仁翔在城里的联系方式,也好直接跟李仁翔来谈。
可事不凑巧,那段时间,李父的一个同行哥们,找到李父,说外市一座寺庙要翻修,缺漆匠,问李父想不想去,李父一打听工钱可观,又包吃住,就带上李仁翔的哥哥远赴外市,进寺庙干活去了,而李仁翔的母亲早就没了,全村就无一人能报出李父的行踪来,差点没把屠家给急疯。
李仁翔听后,有些落寞地说:“其实就算你们家人找到我爸和我哥也没用,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工作,在干什么工作,我根本就没跟他们说。只是偶尔打个电话回家,以表明我还没死,还活着而已。”
“我就知道要找到你没那么容易,你这个人自尊心强。”屠艳玲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仁翔。
李仁翔终于惊奇地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工地打工的,奇怪了,我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啊。”
屠艳玲笑着说:“我能考上县一中,自然就有找到你的本事了。”
李仁翔更好奇了:“快说吧,我实在想不通了,难道你是由南到北,或者由东到西,一家厂子一家厂子这么硬找过来的?”
屠艳玲道:“就这种找法我能考上一中?告诉你吧,我什么地方都没去,就是下班了去新华书店等着。因为我知道,不管你在哪儿上班,你赚了钱,发了工资,总要到新华书店来买画笔,买画纸,买颜料的,我这叫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好,有你的,不愧是一中的才女,高,的确是高。”李仁翔伸出拇指夸奖一番,又道:“不过听你的意思,你是在新华书店找到了我,可你也没在新华书店把我叫住啊?莫非你一路跟踪过来的?”
屠艳玲解释道:“没有跟踪,当时我认出你后,本想就地跟你打招呼的,但你那天不知怎么的,是跟好几个工友一起来的,身上也是穿着工作服,工作服上印着你们公司的名字。我想就这样吧,先不打招呼了,人那么多,实在不方便你我说话。反正知道你是哪家公司的人了,改天再专门找你好了。于是我就先回去了。”
屠艳玲把这些话说完,原以为李仁翔会欢欣鼓舞,不料李仁翔的神色却沉了下去。
“艳玲,其实你爸就算没找到我,我知道了这些事后,也会劝你回学校的。”
“为什么?”屠艳玲显得那样急切。
李仁翔缓缓说道:“艳玲,我知道你的心意,但这样做不仅你跟家里闹翻了,而且我如果坦然接受你的这份心意,那么,我恐怕也会成为你们屠家的眼中针,肉中刺了。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因为你的牺牲实在太大了,你本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拥有更美好的前程。”
“我愿意,你说得这些我统统都想过,但答案还是一样,就算重新来过,我还是这样的决定。”屠艳玲决绝地说。
李仁翔道:“可是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找到工作,开始有钱赚,开始了绘画的事业,这样的话,你的牺牲与付出不都浪费了吗?”
屠艳玲的神态仍然坚定,毫无动摇之色:“你告诉我,现在除去工作,吃饭,睡觉,拉屎,你每天还有多少时间用来研究画画?”
李仁翔沉思片刻,道:“我目前工作、生活的条件比较艰苦,收工后,就跟一大群工友回工棚吃晚饭,工友们有的下班早,有的下班晚,因此吃晚饭的时间也不固定,而工棚很小,除了放床,就只能容下一张桌子,而我就只能等到全部工友都吃完饭后,才能用这张桌子来画画。但也不能久用,虽说老板不限制用电,但工友们累了一天,都想早早地睡觉休息,我也不便一直开着灯打扰他们,所以粗略地算算,每天画画的时间也就两个小时左右,有时可能还要少。”
屠艳玲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
“在十九岁以前有过系统专业的绘画训练没有?”
“没有。”
“你的志向是什么?”
“成为大画家。”
“好,一个十九岁的人了,之前什么像样的绘画经验都没有,现在置身于乱七八糟的环境中,每天画两个小时的画,梦想要成为大画家,我问你,你打算几岁实现你的伟大理想?八十岁吗?你没少去新华书店,我再问你,你了解过古今中外那些大画家们,在他们努力奋斗的岁月,每天画多长时间的画吗?”
李仁翔哑口无言了,他知道,屠艳玲的话已经入木三分,刺入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所以,他没话讲,因为这是事实,不容反驳。
屠艳玲见李仁翔不说话,又继续道:“如果你现在告诉我,绘画只是你的一个业余爱好,随便消遣消遣,玩玩而已,我马上回服装厂辞职,然后向全家道歉,向学校道歉,重新去考大学,如果你的志向没变,那就听我的。”
李仁翔还是愣着,越来越劲的风吹乱了他长长的头发,也吹乱了他的思绪。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听你的。”
李仁翔当天就向老板请辞,老板也没太多挽留,只是让他再多干几天,做到月底再走。而趁李仁翔滞留工地的那几天,屠艳玲则为李仁翔租好了新的住房。
房子不大,也不阔气,但是干净,独居,关键是房子靠近市图书馆,以便李仁翔随时可去图书馆研究、学习。
从此,屠艳玲就没日没夜地上班,李仁翔则没日没夜地画画。由于忙,屠艳玲平时吃住都在工厂,来找李仁翔,基本是为了给他送钱。屠艳玲把她的工资一部分寄回家,很少一部分留给自己,剩下的大头全给李仁翔,让李仁翔自由处置……
每当想起这段艰苦而充实的日子,李仁翔都会笑,那是他的青春,他不息奋斗,且有爱人相伴的美丽青春……
“艳玲。”李仁翔想起往事,轻声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手中的画笔,不知不觉间挥舞起来,画的便是穿着服装厂女工服的屠艳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