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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余嘉其放下翘在左腿上的右腿,换了个坐姿,对着齐嫣问道。
当事人听了垂下头:“还是让导演说吧。”
“呼——”卢青崖一抹自己的额头,先吐了一口气,“我们四五个人赶过去,还没有出KTV大门,便看到陈茕茕横躺在五色斑斓的大理石地板上,双手作护头状,右额上一条可怕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红色的血液。”
“陈茕茕正对着B32包间的虚掩的门,我们推门进去,看到了醉醺醺的物业主管李宏,斜仰在沙发椅上,手里正攥着破了底的啤酒瓶,包间里其他的人都已经被吓跑了。”
“李宏?物业主管?”余嘉其在心底暗暗问了一句,“他的动机是什么?”
“当时你们有几位管事?”
“三位。”
“除了李宏,另外两位叫什么?”
“陆海和池宇。陆海是KTV副主管,池宇是剧组统筹。”
“嗯,”余嘉其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呢?”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余警官,”卢青崖不予回答,试图终结话题,“李宏酒驾致人伤亡,本该判刑的他,畏罪自杀。”
“哼——”余嘉其起身,两手互搓揩了揩汗,再放在文件两边的空位处,伏下上半身,盯着卢青崖的眼睛:“大导演,我要问的是谁安排李宏上的桑塔纳?他醉成那样,还能带着被害人的尸体上车,开到湖山大桥?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你们精心编的一个个谎言都会被记录下来,最终漏洞百出,左支右绌,又会像揭伤疤一样层层撕开,你们不忌惮这种感觉吗?还是乐于此道?”
“我的女儿陈茕茕到现在还好好活着,这证明了当初的事情不过一场闹剧,你们费心竭力地想要窥破那段难堪的往事,余警官,你真的觉得重要吗?”罗素祯反问道。
“重要!当然重要!当一个警察,这就是我们毕生要追求的东西!如果一代人不能完成任务,我们就代代相传,愚公移山!你问我们求的是什么?给死者一个交待,让凶手绳之于法,我们就问心无愧!如果受害者死了,你们是谋杀!如果受害者侥幸活下来,那你们也是杀人未遂!更何况……”余嘉其越说声音越高,语气越为激烈,他挥舞着手,像是在做演讲,他转过身去,像是在演话剧,“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数条无辜的生命!”
“你要定我们的罪,就得有证据。不然我们有权沉默!”
余嘉其眼神扫了一圈,落在卢倚南身上,“卢书记,您可算是开金口了,来来来,今天就整个水落石出吧!”两个男人的对视仿佛终极boss间对决,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盯出个孔洞来。但卢倚南藏在厚厚的玳瑁镜片后,冷冷一笑,极为轻蔑。
“李憨,该你了,把你父亲的遗书读给大家听听。”余嘉其招手道。
李憨听大家讲了这么久,双方剑拔弩张,还有些紧张,不过想起父亲死得不明不白,陈茕茕之迷案,还有徐来父亲之冤死,看着手里这封父亲所写字字带血的书信,他便什么都不怕了。“咳咳,”听到余嘉其的指示,他清了清嗓子,往前跨一步,挺直腰杆,解释道:“我父亲叫李大业,这是他自尽前所写,作为遗物留给我妈的,我是前几日回去翻族谱找到的。下面我开始了,把我父亲所记录的都念给大家。”
人这一生总会不停地犯错,有的错值得,是为生命个体成熟的代价,但有的错却让我追悔莫及,即使在深夜想起,仍然汗毛竖立!前两天我帮我的老板顶下了一件要掉脑袋的事情,作为回报,他给了我一笔巨款,相当于我当主管十年的薪水,以保我一家无后顾之忧。我知道这是卖身契,无论怎样我得收下这笔钱为卢家顶罪。
我怀里抱着那个十八岁女孩儿的冰凉的尸体,我并没有喝醉,桥上的风吹得我头发热,我也深知我在犯罪,助纣为虐。今天不知怎么,湖山好像停电了,半明半暗的湖山城如同一只半睁着的眼睛,盯着我的所作所为。怀里的女孩儿不过十七八岁,她穿戴得如同一位公主,头上的鲜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仍然灼手。这正是祖国的花朵一样的年纪,我的儿子一个正在为生计奔波,另一个正和她差不多,我知道把一个孩子养到这么大要吃多少米,有多么不容易!……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往四周看了一圈,夜幕掩护着我,应该还没有人看见,我决定做一件在我内心看来是极正确的事情——我抱着怀里那个女孩儿步入湖山城黑暗的一半,穿过杨树林下到河边,每周都来这里钓鱼,这对于我而言已是轻车熟路。我沿河堤逆流而行,走了大概有两公里,才把她放下来。我希望隔天有人在这里发现女孩儿的尸体,而不是要在河里打捞七天七夜。
做完这些,我勉强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机,不到12点,供电还没恢复,于是连忙跑回湖山大桥,坐进驾驶室里。我浑身被汗水浸透,颤巍巍点起一支烟,倒车,然后抡圆方向盘,听着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桑塔纳轿车一点点卯足马力,我驱车如同驾着一匹充满野性的母马,跳上大桥的桥墩,水泥裹着钢筋的栏杆瞬间被踢得粉碎。
在车连同人下坠的过程中,我的心静如止水,最后一刻脑海里浮起妻子和儿子的脸,我希望若干年以后他们能理解我今天的苦衷。
5月21日
“你是讲你父亲叫李大业?可是怎么倒像是讲的李宏酒驾后的故事?”卢倚南对着李憨发问,这段材料要是坐实,卢家可是脱不了干系了。
李憨虽是个粗人,感情却极为细腻,第一次读他父亲的遗书,代入感强烈,眼里早噙着泪花,就差一点儿声泪俱下了。被卢倚南这么一问,他呆了一下,用衣袖收掉眼泪:
“哦,是这样的。我爷爷李前进教过书,肚里有点墨水,取名字是个艺术活儿,他这一高兴,就给下一代取了两个名字,一个单字的叫名,还有双字的叫‘字讳’,比如我父亲名就叫宏,大业是是他的字讳,我父亲有五兄弟,名分别叫礼尚宏仁义,字讳则是才发业兴旺。名是在正式场合——主要是指在外面求职时用的,一般在家里,乡人都是互称字讳,就和小名儿一样的用法,包括我们的族谱上都是写的字讳,只有我们的祖坟碑上才会刻全后辈的名字,比如在在我父亲的名字李宏后面空格再刻上大业。”
卢倚南听着,脸色铁青,似乎随时都能拧出水来。余嘉其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对李大憨讲:“你把信读完。”
“好,那,我又开始了。”李大憨对于他父亲的故事和他本人同样感兴趣,虽然事先他已经看过,但朗读确是一种特别的方式,它不仅让人重温一遍,也让自己压抑的感情得以释放。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我不会想到,我竟然活下来了,但当我躺在医院的一隅知道自己因为酒驾伤人而要坐牢的时候,我又有些黯然,我本来是打算在湖山大桥结束我这卑微的一生的。我这一生本应该平凡开始平凡结束,像一只蚂蚁那样知足常乐——但是我贪了,我拿了我当十年主管赚不到的钞票,这是一笔血淋淋的交易!那个姑娘本应该是和月季花一样娇滴滴的生命,我做了什么?我感受到自己硕大的泪珠滚到脸上来。
听护士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来看我,应该不是我的妻儿,她们刚刚哭着出去。我努力转动自己的脑袋,太阳光破窗而来,打在我的绷带上,穿透我的眼睛,我龇着牙倒吸一口凉气,总算明白过来,作为报应,我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用了。来人是卢家大公子,知名青年导演,放下果品,略表慰问,他凑到我耳根,说明来意。
“宏叔,我父亲交待的事,你没有完成啊?”
我已经猜到了他是来问罪的,我们的原计划里并没有要求我赴死,我只要当替罪羊就行,所以我这出酒驾飙车引起了卢家的警觉。
“父亲不便露面,让我转告你,打他出道你就跟着他,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您觉得憋屈,您觉得不想干了,允许你退休!不过那个陆海是你推荐的,在你走之前你写个离职信,让陆海顶你的位置吧!”。
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