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肉山

　　浓浓的恶意扑面而来，陈老六的手僵住了，汗毛根根立起，小时候他在老家山里遇到过双目通红的野狼，现在的惊悚，便宛如那时，甚至还有过之。
　　他这辈子打过很多架，遇到过很多狠人，但就算亡命徒，也没有对面三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凶气……仅仅是看过来的眼神，就杀了自己一个透心凉。
　　咽了口口水，陈老六流着冷汗，打量四周，有些难以理解，只是低头吃了口菜，一抬头，就一切面目全非了？
　　之前规整的小院现在破乱满地，坑坑洼洼的地面有很多金属残骸，空气中有很浓的硝烟味和说不清的恶臭味。
　　陈老六颤颤悠悠的喝尽杯中酒，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最关键的是，人都哪里去了？李然？朱闵月？
　　思考中，他有所察觉的抬头，然后看到一架直升机，极为突兀的，在楼顶边缘，漏出了半个身子，好像还在磨磨蹭蹭的往前移动，期间，螺旋桨转了几下，又停住，反复这样几次，砰的一下，有黑烟从机尾冒出。
　　随后，直升机就一头栽了下来！
　　陈老六想跑，想叫，可身体已经吓得不听使唤，他下身被温热的液体包裹，上身被吓的冰凉，冷暖之间，那杀千刀的直升机犹在空中，耳朵就听到了一组在半空飘荡的奇怪对话。
　　“朱闵月！你怎么还给我系上了安全带呀！！”
　　“不小心！顺手啦。你快跳出去呀！”
　　“解不开啦！你……”
　　对话戛然而止，直升机疾速坠落，朝着三个活死人所在位置，当头砸下！
　　轰然巨响，一片火海，杯碗瓢盆猛然腾空，菜汁漫天飞舞，陈老六被强劲的气流带的飞起，四肢朝前，后背弓起的朝后撞去。
　　生死的刹那，陈老六并没有像很多影视剧描述的那样，脑中播放起幻灯片，他只是很委屈想到……只是吃了顿饭而已，至于吗？！还有，之前在半空大喊的那人，听声音怎么像李然？
　　在陈老六后脑即将撞墙的一刻，一只焦黑的手，从火海中伸了出来，抓住他的脚踝，握紧，回拉，将陈老六压在身下。
　　陈老六重重落地，疼的眼冒金星，等缓过气，这才看清救下自己的人。
　　“然？然子！”
　　他印象中的少年，此刻已被烟火熏的面目全非，要不是鼻眼轮廓还在，他差点都认不出来。
　　“躲起来，对不起呀，带你来了这里……”李然挣扎着翻身，没成功，便将仅剩的力气送入手臂，将陈老六的身体往后推去。
　　陈老六此时，脑袋里如同塞满了浆糊，已经完全懵掉了，被一推，就势打了几个滚，四肢一齐用力，蜘蛛一样的快速爬到墙根处，整个人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感觉脸上黏糊糊的，顺手抹了一把，抬眼一看，一手的鲜血。
　　“啊？！”他摸摸头，又检查浑身各处，没有发现伤口，一个激灵，神智恢复了一些，望着远处的李然，喉咙干涩沙哑的喊了一句：“然……然子，血，你的，你身上流了好多血。”
　　他见李然嘴动了动，好像回了一句，但听不清，这才发现，自己双耳全是嗡嗡的回响，耳鸣的症状，一时间什么也听不清。对面的李然动了几次嘴，好像也明白了自己听不到其他声音，先用手比划了一个‘赶快藏起来’的手势，随后对自己笑了笑。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那从火光中传来的微笑，将陈老六从恐惧茫然的情绪中抽离，稳定一下后，他吐出口长气，又猛吸了口气，然后试图站起，把李然从火焰的边缘中拉过来。可惜他哆嗦的双腿无法支撑起身体，努力了半天，也只是望着李然的方向干着急。
　　于此同时，他耳鸣消失，听到从火焰里，传出很多尖利的叫喊声。
　　“大当家！老马死了，那些王八蛋把他绑在大铁鸟底下，落下时把他砸成肉泥啦！”
　　“啊啊啊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先把我拖出去呀，大当家，我腿动不了了。”
　　“别吼了，腿断了一会就会愈合，先把小顺子拉出来，啊？呜，草了呀！小顺子被烧成灰了，走，孙厨子，跑出去，杀人呀！”
　　“大，大当家，刘书白怎么办？”
　　“都杀！都杀！活物都杀！”
　　乱七八糟的喊声，乱七八糟的内容，陈老六听不懂，但能感觉到如有实质的杀气从火焰的后面轰然腾起，他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一咬牙，颤抖的向李然爬去。
　　只爬出不到一米，他整个人被一道阴影笼罩，侧着脸看去，愕然看到一个宛如肉山般的人走过了他的身侧，那个人没有胳膊，从下往上看，倒是让陈老六想起了保龄球，让他神经质的乐了一下。
　　“扑哧。”
　　肉山停步，眼神绽放出暴虐的光芒，狞笑道：“笑话我？可怜的蚂蚁。”抬起一脚，将陈老六的脑袋擦进了泥里。做完，他风轻云淡的转过头，轻哼着不知名小曲继续往前走，进入火场前，他路过李然的身边，见对方看着自己，笑着说道：“你同伴好像被我踩死了，是不是很生气？但没办法呀，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不停死去这种事，可是觉者的必修课呀。”
　　少年没说话，沉默看着他。
　　“你叫李然吧？蛮有趣的。”说实话，黑饕心里还真有点欣赏眼前的小子，他之前置身事外，将整个情况看的很清楚，李然为了救陈老六所做的，他都看在了眼里，但现在自己踩死了对方同伴，他为了活下来，还能如此冷静不惹怒自己，严格说起来，和自己是一种人呀。
　　是呀，为了活下去，本来不就是什么都可以放弃掉的吗？
　　黑饕由己度人，自认清楚了李然心中所想，撇开大嘴乐了一下，“那就先让你多活一会吧，反正……嘿嘿。”
　　场内火势因为直升机里汽油的关系，初时猛烈，等油被烧干净，又突然减弱，两个活死人当下借着这个机会往外冲，双双举起棍子，嘶吼着向着李然杀去，结果被肉山用身体挡住了前路。
　　“你们是不是忘了正事？那个4-31号异常物，该处理了。”
　　“杀，先让我们把那小子杀了，黑饕，让开。”
　　“先办正事。”
　　“滚你的蛋，你以为你他吗是谁，滚呀！”
　　“你们想重新回到培植器里面？”
　　此话一出，两个活死人立时顿住脚步，凶气渐渐收敛，瞳孔中充满了恐惧，脑中回忆起地狱般的可怖往事。于是沉默着听从了黑饕的指挥，重新回到了4-31号异常物的旁边。
　　之前在网中一直翻滚挣扎的4-31号异常物，自从直升机从天而降砸落这里，反而安静了许多，甚至还略显呆滞，插在双眼上的蜡烛火苗，燃烧的也不如此前旺盛，看上去有熄灭的趋势。
　　黑饕在网前停步，检查了一番，皱了下眉头，对活死人说道：“要不是拦下你们，再耽误时间，就会误事了，这4-31号眼见就要进入沉睡状态，要想唤醒，少不了又得麻烦一场。”
　　话音一落，他嘴巴越张越大，看上去，足可以装下一个水缸，这个场景就连活死人也为之侧目，感叹觉醒者的能力果然花样繁多，如果可以，以后还是少和眼前这个尽显诡异的黑饕打交道的好。
　　喉咙蠕动，黑饕低沉的嘶吼向四周鼓荡，腹部有异物隆起，顺着胃部向上移动，拉扯他的皮肤起了一层鱼鳞波浪，他人也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一圈。
　　“哗啦”两件物品被他从口中吐出，其中一样是个质地黑黝黝的闭合卷轴，另一样则是一张女人画像，皆都漂浮在空中，散发出阴沉沉的味道。
　　黑饕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默念了三句话，将女人画像驱使到4-31号异常物的面前。
　　这个叫原名为刘书白的4-31号异常物，明显的开始恐惧，之前的狂躁消失不见，身体在网中蜷缩成一团，竟然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黑饕往前跨出半步，低声对它说道：“看看吧，这画像里的人是谁？嘿，就是把你害的这么惨的……娘子呀。”
　　脸上扎满钢针，眼睛被插入蜡烛的4-31号异常物刘书白，身体哆嗦起来，双手摸着脸，试图拔出钢针，但每一下都给他带去巨大的痛苦。
　　“呜……呜……”
　　有呜咽的声音从网中传出，黑饕一喜。他知道眼前的这张网，本可以隔绝笼罩在其中的一切声响，现在能有声音传出，说明对方在黑面制造的声波能量，已经达到了这张网可以承受的阈值。
　　就是现在！
　　黑饕努努嘴，画像里，那用简单笔墨勾勒出的女人嘴脸，忽然变得如真人般活灵活现，并对刘书白张口怒骂道：“废物！你个落地的废物……”
　　无数难以描述的恶毒语言从她口中喷出，似利斧，似刀刃，朝着刘书白劈头盖脸袭去。
　　“啊！”
　　网中的4-31号异常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黑饕顶着脑中巨痛，用脚尖将网一下子勾开。
　　4-31号异常物重获自由，立时仰头冲天，喊出一个凄厉无比的字。
　　“惨！！！！”
　　“开！”黑饕在它张嘴时，也同声高喝，之前被他吐出的卷轴，顿时展开，而随着卷轴的出现，那声摄人心魄的“惨”，由无形的声音，变成了有形的形状。
　　一个大大的“惨”字，凝结在众人头顶，随后这凝结了刘书白几百年怨念的字，嗖的一下，就撞入了卷轴中，和其他成百上千个惨字并列在一起，融入到了卷轴里面。
　　黑饕放声大笑：“终于……祭文卷轴终于炼制成功了，哈哈哈，这天大的功劳，可要算到我头上了！”
　　就在此时，由远及近，有破墙声连续传来，黑饕笑声戛然而止，霍然顺着声音望去，正好看到一辆普通至极的两厢小轿车，宛如坦克般轰的一下撞破了小院隔墙，车犹在前行，就有一人破碎挡风玻璃从中跃出，如下山猛虎般向着自己扑来！
　　李然本来半眯着的眼睛，霍然射出精光，看着突然而至的那人，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陈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