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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家死于饥饿,一个荒诞的故事。
但正是这种荒诞,反而引起路恩深厚的兴趣。
他喜欢稀缺的事物,这些事物通常具备非凡的性质,往往值得品尝与回味。
他正想要深问关于诺丹玛之死的来龙去脉,爱斯梅拉却不愿再说了。
她露出抱歉的神情:“说太多无关事了,还是先占卜吧。”
路恩倒希望她能说下去,而且,虽然她表面上是抱歉的,但也就是表面。
不过,男性的深沉就在于对自身欲望的克制,一旦表露出某种不合时宜的好奇,这种深沉也就消散无遗了。
“那就先占卜吧,我开始对你有一点信心了。”
爱斯梅拉斜了路恩一眼,原来之前对我是没有任何信心的咯,我这就让你看看未来!
她收敛心神,集中知觉,停止理性思考,只存一点活泼泼的灵性,蹑手蹑脚地走到命运门扉之前。
她将玻璃珠按入门扉,形成一个猫眼,小心翼翼地从其中窥探。
随着视界愈发接近,猫眼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渐渐化作一团有边无际的迷雾。
雾中有一些小光点,当她将注意集中于最临近的那个光点时,影像就出现了。
在路恩眼中,他只见爱斯梅拉凝视着水晶球,眼睛中浮现它的倒影,而在这倒影之中,又有一双眼睛注视而来。
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对视里,水晶球忽然显现奇异的辉光。
在这辉光之中,他看见了一团阴影。
阴影周围,一滩暗红色的血液,将其团团围住。
阴影之上,趴着数不尽的蝗虫,似乎在吸吮着什么。
与此同时,爱斯梅拉开始念诵:
“虫如黄昏,血如泥泞。”
“身陷死地,魂跃光中。”
她清醒过来,稍加思索,问路恩道:“你招惹了什么人吗?”
*
柏木街,“飞蝗”站在某堵墙前,打量墙上的仪式图案。
“到底哪根不长眼的葱,竟敢惹我们秘尸帮?”
他嘴里叼着一根青葱,全身上下裹着黄褐色的长袍,上面有类似哈密瓜的纹路,衣摆可以遮到脚跟,和路恩一样也有兜帽,但他向来是不戴的。
“葱本来就不长眼,就跟你不长脑子是一个道理,蝗虫白痴!”
嘲讽飞蝗的人是“血爵”,他上身罩着暗红短衫,下身是黑亮皮裤,头发如火龙果的颜色和形状。
“你脑子里才都是籽啊!火龙果头!”
飞蝗嘴巴一撅,就将葱吐到血爵脸上。
“你特么竟敢把那根粘着你肮脏唾液的植物吐到我脸上,我要杀了你!”
血爵抓住飞蝗的衣领,满布血垢的指甲疯狂钻着飞蝗的睛明穴。
“还有上次,就是你把老子好不容易俘虏来的特辑员吸干了!”
飞蝗反手掐住血爵的脖子,掐得他眼睛都凸出来。
“那你还把我从老家带过来的女人变成血腥玛丽了!”
两人死磕之间,心中大抵都是一个想法。
为什么织布者要派这么个八字不合的浑蛋和我组队!
*
侍者施施然走近,端着一个托盘。
“井底蟾蜍,小鱼混珠,珊瑚敲碎小玲珑……”
“您点的菜已经上齐全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呼唤我。”
虽然她这样说,表面上也神色自若,但其眼底深处,却是“拜托请不要再叫我了!”
路恩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他用餐叉指着“井底蟾蜍”。
单看菜名或许有些不明觉厉,但其实就是将肉肠放在面浆里焗熟。
“要不要来点?”
爱斯梅拉双手拄在桌上,纤指交叉在一起,有点儿尖的下巴枕在上面,微微摇了摇头。
“口味太重了。”
她早餐都是饮露的,怎么可能吃这种油腻的食物。
路恩又指了指“小鱼混珠”。
这是一种球形面点,上面洒着雪一样的白色小颗粒,一只小鱼干从球里露出头和尾,有点像“仰望星空”,但着实比“仰望星空”可爱多了。
看菜单上写,里面还夹着熟的水果和生姜,口味比较清新,而且层层递进。
“这个呢?”
爱斯梅拉心中有些挣扎,就算是她,对可爱的糕点也是没什么抵抗力。
而且,她从早上四点到现在十一点,除了喝了点露,就没吃过其他东西。
说到底,她对食尸鬼餐厅还是有所戒备。
更何况,他叫我吃,我就要吃吗?
我爱斯梅拉要成为最杰出的占卜师,又岂能在食物面前轻易倒下?
“我不吃荤腥的。”
路恩轻轻地“哦”了一声,他注意到爱斯梅拉嘴唇微微咬了一下,这个动作十分细微,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其实还是想吃的吧。
他餐叉伸向“珊瑚敲碎小玲珑”,插起一片玫红色的水萝卜,举到爱斯梅拉面前。
是时候了。
“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爱斯梅拉。”
他盯着那双微微泛起水波的眼睛。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
“你是一个有信念的人,从你讲诺丹玛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你的灵魂散发出耀眼的光,从你的眼神,你的言语,你的每一个动作中透露出来。”
他摘下兜帽,露出狭长的双眼。
“我愿意相信你,但有一个前提。”
“不要拒绝这片水萝卜。”
他拨动膝上的长镰,使锋面反射灯光,吸引爱斯梅拉的注意。
“你的占卜很有用,但如果你连一片水萝卜都不愿意吃,就说明你不尊重我。”
“一个不尊重我的人,我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
他将插着水萝卜的餐叉放在一个小盘子上,然后将小盘子慢慢推到爱斯梅拉手边。
“选择。”
*
爱斯梅拉看着路恩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路恩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她永远不会忘记。
因为这双眼睛是界限,将世界划分为两个,然后问她要站在哪边?
这个人是魔鬼。
这个魔鬼看穿了我。
我应该拒绝。
我应该远离他,远离这家餐厅,远离这座城市,回到我的国家,我的故乡,然后过我的小日子。
“爱斯梅拉……你应该走......”
“但是……诺丹玛……”
她忽然又看见那个拯救过她的人了。
在帝都宏伟巨大的螺旋广场上,有一个露天的地牢,下面是用世上最坚固金属打造的铁笼。
金色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穿过横竖交叉的铁条,照着诺丹玛瘦骨嶙峋的佝偻身影。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仰起头颅,满是污垢的苍白长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记忆中丰润的面容如同晒干的树根满是沟壑。
原本星辰闪烁的眼眸布满蛛网一样的血丝。
“诺丹玛……”
她轻声念着这个伟大的名字,不敢置信他现在是这般模样。
“爱......斯……梅……拉……”
诺丹玛的喉咙困难地蠕动,他已经很久没喝水了。
“诺丹玛!”
她大声叫道,附近的卫兵开始向她走来。
“嘿……嘿……”
诺丹玛想给这个孩子一个微笑,却无法做到,他的面部肌肉先他一步油尽灯枯了。
爱斯梅拉眼睁睁地看着诺丹玛倒下,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某种沉闷的响声。
干枯的肉体不能承受这种冲击,在牢底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姿态。
*
她流下两行清泪,拿起餐叉,将水萝卜送进口中。
痛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