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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的春节刚过，电视上突然连续报道：全国范围，整顿奶制品产业链的新闻。
其实，国家整顿奶制品产业早就开始。只是，初期的调查、取证、抓捕，不适合广泛宣扬。
转眼，又到新学期。林德走进食堂，随便打了三样小菜，坐到角落独自吃起来。邻座的三个男生，吸引他的注意。
“现在当领导的，尽喜欢搞形式主义！”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眼镜，愤愤不平的用筷子轻划餐盘。他早已吃完饭菜，显然正在等待两个同伴。
眼镜男继续抨击：“我们老家，为喜迎奥运，居然全市一起搞消防演练。连农村都不放过！据说，还有上面的大领导要下来视察。你们说，这不是瞎搞，是什么？消防演习，跟奥运有什么关系？要搞，也该在燕京搞啊！”
“哎哟，”胖胖的男生正端着塑料碗喝汤，“你们那儿也消防演习？我们老家也在闹呢！听说严得很！我舅舅他们单位，有个科长在演习的时候躲办公室里睡觉。你们猜怎么着？直接停职反省！”
“嚯哟，”另一个相对瘦小的男生摇头晃脑，“看起来，要来视察的领导级别很高哟！要不然，会这么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们俩的老家在哪儿？我们那儿怎么没搞这些花头？”
“我家锦北的，距离锦城不算远，”眼镜男朝胖男生努了努嘴，“他家安武县的，还要往西北走。咱俩放假坐同一班长途汽车回家。”
林德听闻眼镜男提及锦北，产生兴趣。吃完饭，他回到校外租住的寝室。他打开电脑，查询有关消防演练的新闻。
各大网站，没有任何提及。林德耗费小半天时间，才在省内及地方新闻的角落里找到只言片语。倒是与锦北县相邻的盛县，政务网站更新比较及时，上面有篇《水火无情，消防大练兵》的文章。
文章篇幅较短，也就是说明消防练兵的必要性，号召各单位认真对待，以饱满的热情和切实的工作，迎接上级的检验。
林德偶然点开以县市冠名的帖吧，发现不少人讨论消防演练，怨气不小。
“上面的动动嘴，下面的跑断腿！春寒料峭，我本来就感冒，还必须跟随大家跑三层楼，到下面的院子里吹冷风。我都不提营养费，谁给我报销感冒药？”
“我听住在乡下的爷爷讲。老家农村里也在消防演习。我爷爷快七十的人，都被村主任从家里赶出来。说是，除非快断气。就算七老八十，听到警报，也必须立刻到指定的院坝集合。真会折腾人！”
“我就是农村的。我因为演习的时候动作慢了点，龟儿子些说要罚老子的款！老子下次演习就不动！看他们是不是真敢罚款。看老子告不死他们！”
“哈哈哈，农村也演习？等消防车到了，房子都烧成灰啦！”
“烦死了！我们这边房子密集，演习的时候光出门还不够，还必须往远处的空旷地带跑。说是怕火势蔓延被烧死。有个大姐当场跟做指挥的小伙子吵起来，说他是在咒人死。笑死我了。”
“影响生意哦。派出所一家家打招呼，听到警报，必须连同店里的客人一起带出来。搞得跟遇到空袭一样。我就怕有人趁乱偷我店里的东西。”
“碰到奥运了嘛！大家忍忍吧。不折腾，怎么能显出重视呢？听说大长老会下来视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其它地方好像没这么弄？我随便查了查，好像只有我们蜀中偏北的几个县市搞消防演习。这距离，未免太远了吧？”
“估计是省里的某个头头，被人拍了脑袋。突发奇想，故意表现给上面看。”
时间转眼步入五月，电视和网络上相对平静。锦北等十几个县市的消防演习的消息，始终局限于小范围，传播缓慢。关于演习的抱怨，网络上逐渐增多，却始终没能引起大多数无关者的兴趣。
五月初，林德就读的蜀大，也开始消防演习。老师提前通知，第二天，林德等人正在上课，警报声突然响起。正讲得兴起的老教授愣了片刻，明显不快，仍然指挥学生起身下楼。
林德挤在人群中间，只见大家嘻嘻哈哈，慢吞吞的下楼，寻找指定的区域。这不像演习，更像一场新奇的聚会。
蜀大的演习，也就一次。各院系、各班级好歹知晓，演习时分配的停留区域。
5月12日，林德等人早就得到通知：学校要举办校风整顿大会，所有人午休时，必须提前抵达消防演习区。院系领导会亲自到场点名，警告、遏制缺勤、逃课现象。
不少同学暗自胆战心惊。他们都曾经缺勤、逃课，生怕学校来个大处决。唯有林德知晓原因。
中午两点十五分，所有学生准时抵达规划的区域，已经排好队列。辅导员先让大家报数。
缺一人。那人遵照提醒，早早请了病假。辅导员让大家原地稍息，等待院系领导的点名。
林德观察辅导员的神色，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多半尚未知晓即将地震的消息。
辅导员拿着手机，突然查看屏幕，估计是来了短信。林德注意到：辅导员突然面露惊骇。
辅导员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各班班长，各自点名！核实下，是不是到的都是本人？”
众人莫名其妙，各自行动起来。辅导员走到角落，手机起起落落，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林德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国家已经局部公开，可能地震的消息。以锦北县为中心的十几个县市，刚刚结束演习的验收。各级指挥员，向民众公布了地震的预警。
锦北县，某小区附近的公路上。因为全市交通管制，道路前后不见车辆，只见密集的人影，大致构成方阵，互相间隔较远。
年轻的小谢，按照事前的培训，机械的向众人朗读短信里的内容。尽管也是第一次知道短信的具体内容，尽管心中惊惶，小谢还是拎起扩音器，竭力稳定秩序：“都别乱动！都留在原地！国家已经安排好，大家现在都是安全的……”
站在木箱子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小谢能看到大多数人基本镇定下来，也有几个地方，人群反而闹腾。
“怎么啦？吵什么吵？”小谢气急败坏的向挤得最凶的女人质问。
发福的中年女人旁边，有个汉子大喊：“她说，她老公还在家里睡午觉！”
小谢愈发气急，跺脚喝骂：“不是告诉你们，必须参加演习？电话，赶紧打电话啊！”
穿花长裙的发福妇女，衣衫单薄，也没拎手包。她手里没手机，急忙向周围借。一时间，好几个手机向她递过来。
中年女人，一边道谢，一边拿过最近的手机，慌张的拨打起来。十几秒的样子，手机始终没接通。她着急的快要哭出来。旁边有人大喊：“不行啊！打不通。估计睡死了！”
“那就回家喊，我跟你去，”小谢看看始终拿在手里的手机，愈发焦急，“还有9分钟，不能进屋，就在外面喊。”
小谢正要跳下高台，又听到有人哭喊：“我婆婆也在家里！”“我姐和我外甥，也没出来！”
小谢急得想大喊，想把自己掰成几瓣来用。他匆忙的道：“各自到家附近喊，别进屋！桃姐，你留下，维持秩序。遥哥、小芬、小利，咱们尽量各跟一家。走！”
小谢跳下高台，跟刚挤出人群的发福妇女碰头。两人一前一后，奔向北边的小区。
小谢快跑几步，忽然想起手里的扩音器有录音功能。他打开录音，大喊起来：“要地震啦，快跑出来啊！”
也就喊了一声，小谢一边继续追逐发福妇女踉跄的脚步，一边拎着扩音器，循环播放：“要地震啦……”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待在户外静待，此时的城市显得非常安静。喇叭声在街道里回荡，显得特别清晰。
也许是被小谢的录音点醒。很快，其他地方也响起电子喇叭的喊声：“要地震啦……”
发福女人是幸运的。她和小谢刚跑到小区大门口，她老公已经从楼梯口冲出来。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一只脚穿拖鞋，一只脚光溜溜。中年男人一边惊慌的冲向妻子，一边叫嚷、斥责：“电视里的新闻说，就要地震啦。快跑啊！你们还跑回来做什么？”
小谢驻足喘气，怒火中烧。他不知道中年男人是真的没听到自己手里的喇叭声，还是故意忽略，免受责备。
小谢勉强压抑怒火，催促：“快回去。这里房屋密集，不够安全。”
中年夫妻，急急忙忙的往前冲。小谢刚拔腿，又停下。他看看手机，距离预警，还有两分多钟的样子。
小谢咬咬牙，拎着扩音器，重新走进大门。他举起扩音器，向小区里播放。声音回荡，非常响亮。附近的其它小区，估计都能听到。
小谢支撑十几秒的样子，扭头冲出小区。他全力奔跑。
远远的，已经能望见属于自己负责的路段。小谢忽然感觉地动山摇。他赶紧趴下，扭头张望两侧的街道。两边的房屋虽然连接成片，高度普遍较矮。小谢估计自己待在道路中心，应该安全。
小谢向前看，能看到仍旧踉跄狂奔的两夫妇。小谢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劝阻他们停下。往前跑，应该更安全吧。但小谢实在跑不动了。
小谢，是幸运的。但也有很多人，遭遇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