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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内,战略定下,一直神经紧绷的裕王便被汪顺带往寝室沐浴更衣,稍事休息去了。这一天下来裕王几经变故,特别是亲手杀父弑弟,接着一举登上皇位,数次大悲大喜之下精神压力实在太大。
汪顺、宝亲王和黄正元都怕他在关键时刻绷不住,劝他先去休息片刻,裕王自己也实在不想留在两具尸体身边,立刻从善如流。
此时,辽王的大军前锋已经杀到南书房外,战事越发吃紧,宝亲王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重振禁军士气,尽量为徐锐的天启卫拖延时间。
还留在南书房负责草拟圣旨的便只剩黄正元,曹公公和正予。
“恢复徐锐天启卫指挥使一职便可,为何还要再加上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
黄正元端着刚刚拟好的圣旨,看到正予在圣旨上给徐锐加了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不禁眉头一挑,狐疑地朝他望去。
曹公公低着头没有说话,眼下气氛十分诡异,他作为徐锐推荐给裕王的心腹,位置十分尴尬,黄正元来监督拟旨提防的大半是他,他自然不敢多话。
然而一旁的正予却没有任何顾忌,朗声道:“大人,这是专门给徐锐看的。”
“哦?”
黄正元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说说理由。”
正予冷笑道:“大人您想啊,新君上位便遭逢大难,等着臣子来援,势必会略作讨好,而且写这道圣旨的可是肃王。
徐锐最受诟病的并非兵权,而是经营西北有了动乱之心。
若是与之交好的肃王继位定然不会对他猜忌,反而会大安其心,一个西北总督的虚职不仅是示好,也是传递宽宏之心。
如此才能让圣旨显得自然许多,配上那封亲笔信便是天衣无缝了。”
黄正元闻言一愣,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想得很是周到,便按你说的办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印盖在圣旨上。
曹公公瞟了一眼,心中一惊,原来那枚大印竟是内阁的签章,也不知道黄正元是从哪里弄来的。
有了这枚签章,再加上皇帝的大印,这道圣旨便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的正式公文,从法理和流程上来说没有半点瑕疵。
“拿去吧!”
黄正元将圣旨递到正予手中,淡淡地说。
正予连忙将圣旨收好,便准备出发去传旨。
黄正元突然轻轻拉住正予的手,冷冷道:“记住你的保证,若是成了,今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你敢有二心,我保证你会死得凄惨无比!”
正予闻言,面不改色,依旧淡淡笑道:“大人放心,奴婢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绝不会让机会轻易从手中溜走的。
徐锐将奴婢推荐到司礼监本是有他的谋算,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借助于他,其实自己也有谋算。
奴婢佩服大人审时度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将裕王殿下推上宝座,奴婢便现学现卖,也想让徐锐当一次爬墙的梯子,送奴婢登上舞台。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黄正元闻言浑身一震,只觉从正予的语气和双眸之中溢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叫做野心。
正予的野心之盛,竟让黄正元都忍不住动容,下意识松开了手,目送着他将圣旨收好,然后行了个礼大步离开。
“胆子够大,心也够黑,不过,嘿嘿,可别玩火自焚了!”
直到正予已经消失多时,黄正元才回过神来,突然大笑起来。
曹公公诧异地朝他望去,却没敢问他笑的理由。
然而黄正元却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曹公公,后生可畏啊,论见风使舵的能力,你可比不上这后生,小心今后地位不保啊。”
曹公公眉头一皱,问道:“黄大人何出此言?”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太聪明,你以为他是为了向新主子献媚才当这个出头鸟的吗?”
曹公公一愣:“难道不是?”
黄正元冷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是为了自保啊!”
曹公公闻言瞳孔一缩,立刻明白了黄正元的意思。
裕王弑君杀弟,登上皇位,在场之人全是帮凶,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要命,就连肃王都得被杀人灭口,又何况是其他人?
能够预见的是,此事过后除了裕王的绝对心腹,在场的所有侍卫、宦官,甚至包括曹公公本人都有可能被灭口。
正予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为裕王排忧解难,一方面是交了一张投名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裕王那里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让裕王就此对他产生依赖。
如此一来,裕王便有可能念着投名状,以及他的机智和果敢,放过他一条小命。
就以眼下的情况来开,裕王就算会将曹公公灭口,都不会将正予灭口了,这岂不就是黄正元说的自保么?
见曹公公脸色阴晴不定,黄正元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冷笑一声道:“此人表面果敢大胆,其实小心谨慎,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汪顺么?”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曹公公的肩膀道:“今后内庭大变,后起之秀将起,看来公公还得再努力些,让圣上看清你的内心,否则小心地位不保哟。”
曹公公闻言额头上瞬间浮现一愣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黄正元道:“好了,戏也演完了,公公拟旨吧!”
“拟旨?拟什么旨?圣旨不是刚刚才拟好么?”
曹公公一愣,莫名其妙地望向黄正元。
黄正元冷笑道:“公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徐锐身上吧?”
“啊?”
曹公公脸色微微一变,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正元却是笑道:“徐锐这把剑固然锋利,但却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他还是太聪明了些,而聪明人总是不好控制,所以我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给你个名单,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我帮着圣上偷偷在军中培养的后起之秀,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你现在便以新君的名义拟旨,让我们的人接掌京师十二卫。
哼,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的时候,咱们的人马便会突然杀出,将双方一起包围,到时候就算徐锐知道真相,也只能乖乖就范!”
曹公公闻言浑身一颤,后背上一片冰凉。
就在正予揣着圣旨从另外一边的宫门溜出宫去的时候,本该帅领大军驰援禁军的肖进武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家的书房。
“少爷,这是您珍藏的花雕。”
老仆捧着一个椰子大小的酒坛递到了桌案上。
“阿德,你知道这坛酒的来历么?”
肖进武突然问那老仆。
老仆道:“上次听您说过,这是少爷拜师时,洪大都督送您的酒。”
肖进武笑着点了点头道:“花雕又叫女儿红,寻常人家女儿出生时会将一坛酒埋入地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做喜酒,这便是酒的来历。
师父送我的这坛花雕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在我拜入师门的时候酿造,等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开封。”
“少爷要离开师门?”
老仆惊愕地问。
肖进武失笑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开封泥,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一饮而尽。
数十年的陈酿造就了辛辣的口感,一口入喉,呛得肖进武脸色通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来时便会有去日,此事本是自然,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肖进武望着酒坛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老仆眉头一皱道:“少爷要离开师门,难道是已经出师了?”
肖进武一愣,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摇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哪里会真的有出师一说?”
老仆不解道:“那少爷为何要离开师门?”
似是嫌酒杯不够大,肖进武直接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幽幽道:“师命是命,皇命也是命,奈何两命相左,忠孝不能两全,岂不是只能远远躲开?”
老仆撇撇嘴道:“少爷是朝廷的尚书,自然是要听圣上的,洪大都督若是让少爷与圣上为难,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肖进武摇了摇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最难的其实是没得选啊。
师父没得选,圣上也没得选,他们各自都走到了死胡同,所以便把选择的权利和苦恼都抛到了我的手上。
可偏偏我这个人骨头硬,不会变通,更没法单选一边,结果便是两边的命都不听,只怕两边都危险了吧?”
“危险?”
老仆脸色微微一变。
肖进武却是摆摆手,一口将剩下的酒水全部喝干道:“知道为何师父会赐我一坛酒么?”
老仆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肖进武笑道:“那是本门的规矩,本门最讲究忠孝二字,对背叛师门的弟子绝不姑息,所以便在收徒的时候送给每位弟子一坛毒酒作为警醒,意思是让大家在想背叛师门时自我了断,也好过事后遭到追杀!”
“什么,这是毒酒?!”
老仆闻言大惊。
肖进武脸上一阵涨红,“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
老仆连忙一把搂住往地下跌落的肖进武,大喊一声。
可是这一声来得太迟,肖进武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