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舶来品

　　医院附近一条小巷。
　　完全脱离申城的繁华，狭仄的巷子顶由几张遮风挡雨的旧木板随意搭成，几根褪皮的电线从一侧的居民区扯出，攀附在顶端，维续着被油烟熏出油腻印记的几盏灯管的照明。
　　巷子两侧摆陈着两行简易的厨灶，各式各样的人正自顾自在乒乓乒乓做着饭菜，暂时没有排上的人端着切好的菜蔬，站在巷子足以落脚的地方静静等候，不时有老式手机的铃声响起，从话筒里传出隐隐哭泣的声音。
　　“随便对付一口，走吧！”
　　站在巷口的冯生收回视线，与身旁吴有法对视一眼，二人皆心有戚戚，但谁也没有表露太多。
　　这条“五元巷”在第一医院附近极为有名，原因是这里提供做饭所需的锅碗瓢勺水电煤气，来此做饭的顾客只需要花费五元钱，就可以带着自己买好的东西在这里做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五元钱究竟是什么概念，这里可对比一下外面的物价，一盒硬包牡丹牌香烟是十二元，普通申城百姓吃一顿有荤有素的饭菜价钱在三十元左右，一瓶最普通的带气饮料是六元钱。
　　“这些都是医院病人的家属，本着能省一顿是一顿的心思，上附近菜市场捡点菜商处理的菜来这里对付一顿，我看着她们想起了我奶奶，她永远都是在吃剩菜剩饭……”
　　吴有法眼眶泛红，抽着鼻子，低着头不再敢看那一个个充满浓郁生活气息的油腻灶台。
　　冯生没有说什么，一路沉默穿过巷子走到最里端，走进唯一一家门脸老旧的快餐店，两人点了饭菜落座后，冯生这才开了口：
　　“吴师哥，你是怎么知道这条五元巷的？”
　　吴有法揩了揩鼻子，语气沉沉，解释道：
　　“我奶奶来过这里，我是跟着她老人家才知道申城还有这种地方的！”
　　冯生点点头，扒了一筷子饭菜，味如嚼蜡吞咽下腹，半晌后回了一句“你有奶奶真好！”
　　吃过味道着实不怎么样的饭菜，冯生去柜台付的帐，收钱的是一位眉眼清秀的小姑娘，看年岁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适宜这个年岁的马尾，但脸上的妆容却是令冯生多少有些膈应，尤其像是刚喝过血的猩红嘴唇。
　　找给冯生零钱时，小姑娘蓦地冲冯生一笑，用手指扣了扣冯生接钱的手掌心。
　　冯生抬眼看了小姑娘一眼，皱了皱眉，收好零钱，转身离去。
　　与吴有法回到医院，冯生掏出方才小姑娘找的那一卷零钱，从钱卷中抽出一张沾着油点的小纸条来：
　　“人间百灵鸟大人，明天见！”
　　站在窗口远望而去，夜晚的申城景色格外迷人，鳞次栉比的各式建筑在灯火通明中无声矗立着，其中是安静祥和的万家百姓，觥筹交错，耳鬓厮磨，上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
　　“吴师哥，要是有一天你成为超级明星，你还会不会去五元巷？”
　　冯生将纸条撕碎，转过身望向正倒水的吴有法。
　　“当然会去！”
　　吴有法愣了一下，满口肯定的回答。
　　“那要是碰到你的前女友在那里，她已经嫁人生子，还因为老公生病导致家庭一贫如洗，他认出了你，你会不会拉她一把？”
　　冯生莫名步步紧逼。
　　“啊？”
　　吴有法迟疑出声，冯生如此逼问，确实让他很不舒服，而且他先前因为分手险些自寻短见过。
　　“……应该……不会吧！”
　　吴有法痛苦地想了半天，心绪复杂地给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冯生望着表情痛苦的吴有法，没有再追问下去。
　　转身继续欣赏夜景，冯生脑海里思量着纸条上的内容，他的梦魇身份是【人间百灵鸟】，可唤醒其他行走的梦魇身份。
　　这是不是意味着也会存在至少一位能唤醒诸如他类梦魇身份的【百灵鸟】？
　　譬如是那个快餐店收钱的小姑娘。
　　正值思量之余，电话铃声响起，冯生看眼来电，想起是周星星助理安妮的号码，“喂，安妮姐……”，接通电话后，话筒里传来男子故作深沉的喂语，冯生一笑，心说这周先生还真的是小孩子般心性！
　　“周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阿生，新电影的剧本我已经写好，明天我拿你看一下先，你要拍板称好，我就让安妮准备后续工作，要是一切顺利，马上就可以开拍了，你开不开心？”
　　“新电影名字你也想好了？”
　　“哈哈，还真被你猜中了，逃学威龙，听起来是不是很唬人？”
　　“逃学威龙？”
　　“对啊，阿龙那边新拍了一部双龙会，占个龙字，那我是要和他光明正大抢钱的嘛，不叫的厉害一点，怎么赢他？”
　　“……”
　　……
　　挂断电话，冯生方才听到【逃学威龙】时起的一身鸡皮疙瘩还未完全消去，从【人间百灵鸟】的记忆里来看，【逃学威龙】这部电影是一位叫做周星驰的异世演员自导自演的影视作品，但是那个世界早已先于这个世界如烟花一般消亡了。
　　“一个如烟花般消亡的世界怎么可能有影视作品流传下来？”
　　一捧烟花从远处腾升入空，美丽而璀璨。
　　五元巷口，涂着猩红唇彩的小姑娘捂着耳朵，笑嘻嘻看着不远处地上摆放的几束刚刚炸放的烟花壳，开心的合不拢嘴。
　　过往的路人看到烟花壳，下意识纷纷躲避，小姑娘笑嘻嘻捡起地上尚有余火的香头，滋溜冲出去将剩余的两颗悉数点燃。
　　“嘭啪……”
　　焰火腾空，盛如花开。
　　“人间百灵鸟，嘻嘻，相信你看的见哩！”
　　小姑娘一面自言自语说着，一面挥着燃香绕着烟花壳开心到转圈。
　　望着远处与灯火交融的烟花残影，冯生想到某种可能，有些不寒而栗。
　　夜渐渐变得深沉。
　　梁子佩冲完澡出来，从书柜中翻出一张老式的碟片，放入足以当古董的碟片机，再拧开21寸的古董电视，等屏幕上出现字幕，方才坐回沙发，盘起迷死人的大长腿，开始津津有味欣赏这来之不易的“舶来品”。
　　看了片刻，屏幕里身手格外灵活的主角玩命尤为讨梁子佩喜欢，尤其在与人打斗时，像只猴子一般跑来跑去，搞得对手狼狈不堪，也逗的梁子佩笑出猪叫。
　　十一点，梁子佩准时上床入睡，她撒出的梦魇种子已经完美落地生根，而且正以惊人速度生长发育，一切都朝着她预想的结局在发展。
　　她只要杀死人间百灵鸟七次，就足以摧毁百灵鸟凭借独特优势——“轮回”带来的可怖沉淀，而今，她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
　　晦暗无界的梦魇大世界，金枝玉叶的巨木撑天立地，骷髅巡将正踏过浮起于金色巨网上斑斑点点零碎如星缀的远方，身后溅起重重叠叠的墨浪惊涛，一只背上扎着似蒲公英种子的百灵鸟抖翅斜冲，一头沉入为数无几的光碎中……
　　令人心悸的墨海某处，半张与晦暗光景交融的硕大脸颊渐徐浮出墨浪，眼中淌血，嘴角上翘，好似在哭，却又仿佛是笑。
　　“百灵鸟啊，你何时归来……”
　　巨网之下的墨浪中，响起远方传来的问候。
　　百灵鸟，生于晦暗，死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