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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十一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当他用力一推开门后。
一股子猛烈的热浪突然朝他袭来，连带着鼎沸的说话声音，各种哭号，竭力的嘶吼。谱出了一曲令人终身难忘的悲歌。
崔十一愣愣地站在原地，与他一样的还有三个同来的民警。这些民警一开始只是在医院外围工作的，见了不少求医问诊，却得不到及时诊治，最终闹腾地不可开交的人们，却从没见过现在面前这般的惨状。
如何形容呢？笔者无法来表述面前的一切，只能说，这是人间炼狱了。
“救救我女儿吧！救救她吧！她还小呢，她才六岁啊！！”突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朝着崔十一冲了上来，就在刚要撞上的时候，女人双膝一软，却是跪在了他的面前。
“警察叔叔......”这是孩子稚嫩的声音，已经脆弱到极致了，甚至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才说出话来的。
几乎在一瞬间，崔十一头脑清明了许多。
“姐，姐！你快起来，跟着我走，我要去急诊室值守，千万不要跟丢了。孩子叫什么，我来抱着吧？”其实折腾到现在，崔十一已经看出来了，这位母亲同样是生病了。只不过因为孩子身体弱一些，表现得差劲很多罢了。
女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尤其是崔十一身后还有三个警察。那三个警察已经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她的身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看着崔十一头盔上的帽徽，女人泪目了。她没有再多求些什么，只是将怀中的女儿塞给了崔十一，而后低低地一直重复着这么一句话，任由民警搀扶着她向前走去。
“叫丢丢，孩子的爸爸在土地部门工作，没办法回来。他说，一定要相信警察，相信国家......叫丢丢，孩子的爸爸......”
那一声声的喃喃细语，仿佛巨大的锤头在敲击着崔十一的内心。
是啊！这只是千千万万公务人员家庭中的一个，他崔十一是这样的，王队是这样的，李康局长是这样的！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信念！
几十年了，传承至今，从未改变。
走神的这片刻，崔十一已经来到了急诊室门口。急诊室的牌子已经不知怎地，被砸到了地上。人们的脚在不断地踩踏着这可怜的牌子。
若要问崔十一怎么知道这就是急诊室的？很简单，整个医院走道里，唯有这一间最旷阔，也只有这一间在从内往外淌着血。
没有多想，崔十一轻轻捂上了孩子的眼睛，一步踏入急诊室。那本以为见惯了一切的崔十一，刚一进门，就有些遭不住了。
“快快快！下一个！十一号床的搬走！”
“廖医生，十五号床的要不行了！”“老张！老张呢？呼吸机去哪儿了？咋个配了那么多台呼吸机，现在毛都没有一根啊！”“额，额额，啊~哇！”“快，七号床呛血了，拽了她氧气面罩......”
站在那里的崔十一愣了，纵是受到过一些特殊照顾，什么样子的尸体，什么样离别都见过的他。在这样的场景下都久久无法平静，现在的崔十一，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沙哑的嘶吼声在渐渐地离他远去。自己的心跳，孩子的心跳。
‘咚鼓咚......咚鼓咚’
是那么的近，就像，就像真正的在他耳边一样。
“同志？同志！同志！！请你站在一边，别碍事。这里还有许多患者需要救治，你挡着路了！”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全副武装的护士正在推搡着崔十一。
踉踉跄跄后退的同时，崔十一神游天外的魂儿也终于回归了身体。再低头看看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孩子的口罩，崔十一突然大叫了一声！
“医生！医生呢？快来看看这个病人，快，孩子要不行了！快先救孩子啊！”崔十一壮实的身体一下子就扛倒了，面前本还在推搡着他的护士小姐姐。
他略显慌乱的眼眸，已经再没了聚焦。抱着不断呕血的孩子，崔十一心都快碎了。这时的他再没有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旁观想法，内心只有一个声音，救人！
可是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崔十一，不对，应该是他和孩子一耳光。路过的每一位医生都在忙碌着抢救，不是在做插管，就是在心肺复苏，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手是空闲着的。
焦躁的崔十一在急诊室内硬是转了一圈，愣是没有任何结果。这时，孩子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让崔十一不得不低下头，又一次看向怀中。
“哇！额，额额，蜀......黍......妈......哈，哈，哈......”
崔十一的泪水瞬间漫过眼眶，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即将在他的怀中消逝，怎能不让他激动。
“医生！医生呢！你们特么看不见人要死了吗？！她还是个孩子！她叫丢丢！”几乎用尽了肺腔所有的力气，崔十一宝贵地抱着孩子弯着腰，努力地昂着头嚎出了这一句话。
可是，附近的医生却一个都没有抬头的，那原本急救室内抢救的声音也一点儿没有断过。
‘一床、三床、十五床、十七床......医生。’就在崔十一上前想要揪住一个医生的时候，那名被他撞倒的护士已经爬了起来。
“去七号，七号床空了。”短短的一句话，二人并没有任何剑拔弩张。就好像刚刚崔十一撞倒的不是这个人，而这个护士也并未见过崔十一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呛血的小姑娘挣扎力度已经渐渐变慢，距离刚才崔十一的吼叫已经过去了二十秒。护士一把将孩子夺过，轻轻地放在床上。平摊开的同时，她抬头疾呼道：“张医生请来一下，七号床呛血，情况严重。需要插管和呼吸机！”
可能是医护之间的默契使然吧，护士这么一叫，一名穿着严密防护服的白大褂急速奔跑了过来。闲话一句没有说，就如同只会救人的机器一般。
压枕头、仰头、掰嘴、准备插管，一气呵成。崔十一这时终于轻呼了一口胸中的闷气，也不知是身上的装备太重，还是刚刚过于紧张的他，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幸这一块地面还是干净的，不过想来即使是有血，他应该也真的站不住了。
要不就说医生是白衣天使呢，从孩子呛血，到破喉插管，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分钟时间。随着呼吸道的通畅，孩子也终于恢复了些许生命体征。原本那不断挣扎着的手脚，也终于不再动弹了。
“谢谢，谢谢你们，谢......”
“你要说谢谢，就做好你的事情，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医院是排队就诊的，在外面的帐篷的医生已经对他们做过紧急与否的挑选。唯有重病患才能进来抢救，你这样是在耽误我们宝贵的抢救资源！”护士嗓子已经沙哑到说话都走音了，但还是十分严正地警告了崔十一。
在她即将到其他床照看病患之前，还特意伸手指了指外面。崔十一的眼睛跟着护士的手指看去，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丢丢的母亲。
那感激的，渴望生存的，带有丝丝希望的复杂眼神，是崔十一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过的。可随着他视野的开阔，他却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在那跪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后，左右，无处不在着这样的眼眸。各个都噙着泪水，有亲属，也有躺在地上挣扎地看向急诊室的病患。更有无数个母亲、父亲、兄长，在无声地哀嚎着，他们也有孩子！
向来机敏过人的崔十一，这次沉默了。他特别想要张嘴辩驳些什么，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无声的。如果现在门口站着的，是自己的母亲呢？如果是这些大夫的亲人们呢？答案可想而知，他们现在早已体力透支。
没看到么？刚刚还在救人的医生，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没有吐血，他......是累坏了。
可现实好像是妖精的尾巴，总是捉弄着那手足无措的崔十一。他都还没有再来得及细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丢丢，又出问题了！
那是十分熟悉的一声长长的‘滴~’，经常看电影或者电视剧的各位应该明白，这代表的只有一个情况，心脏停止，生命垂危。
但还不等崔十一再次大叫的，另一名不认识的护士已经冲了过来。
“李医生，七号床需要抢救，心脏骤停，血压降至......”
“快快快，起搏器，注射......”医生都还没跑过来呢，人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了。紧跟着的护士也立刻着手抄家伙，分秒间，丢丢的身旁又一次围拢了小群的医护人员。
又一次的抢救，起搏器‘砰！’的一声，就好像震在崔十一的心间那般，震撼！他帮不了任何的忙，就像一个废人一样，只是自顾自地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突然！一道弧形的血柱朝他滋射了出来，正正好拍在了呆坐着的崔十一脸上。
可是，抢救着的医生们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他，连崔十一本人，都迟迟没有想到要抹干净脸上的鲜血。
“救人啊，救人，求求你们，救救她吧......她才六岁，她叫丢丢，她的妈妈就在咱们身后，丢丢，蜀黍在你身边呢，丢......”没有人听到崔十一的声音，甚至崔十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这一刻的他，痛苦万分，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而那孩子，就放过她吧。
让我们将错乱的视线再次回归病床，这时的孩子已经被救起来了。又是一股鲜血从喉管当中涌出，但她清醒了，幸好。
幸好。
“啊啊......”孩子没有机会说话了，那清澈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崔十一，喉间的声音似乎已经无所谓了。从她的眼睛当中，崔十一看出了孩子的渴求。
“妈妈是吗？叔这就给你叫去哈！你等着，你等着叔叔！”崔十一慌手慌脚地往起爬，可刚刚的血柱不仅仅是摔在了崔十一的脸上，更侵染了周围大片的瓷砖。如今的地面一片湿滑，不经意间，崔十一重重地摔在了那一滩血水当中。
但是这点疼痛并没有虚弱崔十一爬起来的欲望，反而他现在动作更加激烈了！因为，有一个护士居然在拔出孩子的呼气机！
这简直就是谋杀！
不知这一切的孩子却只是眨了眨眼，无力地盯着崔十一。
“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给我插回去，你啊！！！！”崔十一如地狱恶魔一般，没有爬地起来，却双手一抓，将近处的护士一并扑在了地上。
可是，这个护士倒了，还有另一个护士急忙快跑了过来。她并没有理睬地上的同事，而是径直走向了呼吸机，将其推走了。
推走了！！
与此同时，那刚刚才没了生息的心电图，又一次‘滴~’地一声警报了起来，上面代表着孩子鲜活跳跃着的曲线，如今已经变成了平整笔直的走向。
“不！”崔十一发疯了一样地跃了起来，揪住那接手了呼吸机的医生，狰狞着大声吼道：“我是人民警察！我命令你！冷血的怪物，我命令你们！救救她！”
面对生生夺走孩子生的希望的医生，崔十一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唯一没有让他打死医生的原因，只是孩子还需要医生罢了。
“撒手！”那机器人一般的医生终于开口了，声音更是别样的沙，几乎已经让人听不懂他说话的音节了，更别提有多么低沉。
不过这却并不影响死死盯着对方的崔十一，崔十一更狠地扯拽了一把医生的防护服，直接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冰冷近乎于冷兵器时代杀人的眼眸，正紧紧锁定着对方。
“救！人！”
却不想，那医生喉头急速滚动了两下。在挣脱无果后，就这么任由崔十一拎着，自己却努力地调高了声调。
“你是人民的警察，我是人民的医生！！你看看周围！周围有这么多病患，他们在求活！急救室只有这么多呼吸机了，一定，必须要给生存希望更大的人！你看看外面那些无助求救的眼睛！他们都在等着抢救呢，时间不等人，人命也不等人！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我，问心无愧！”说着，医生有些焦急，却十分坦然地看向了对面的崔十一。
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急救室突然静了下来。就像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切的挣扎和奔跑都停止了。所有人，包括病患，以及家属们，眼睛全部都看向了那位医生所在的地方。
而‘那一句人民的医生，问心无愧’，也在急救室内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