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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犹豫，还是忍不住坐下，抬眼往那两桌看去，那一头总共就四人，三男一女。一位黑衣男子独坐一桌，桌边搁着一柄厚背而薄刃的长刀，刃口以粗布胡乱裹着，男子得意洋洋地自斟自饮，一双色迷迷的眼，不断地斜向另一桌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背对着桑小茹，看不清她的脸，她却好像喝得十分醉，嗓音都沙哑，含混地不知说些什么。女子身边一左一右夹坐着两名男子。这两男子似乎是那黑衣人的手下，正一个劲地大肆吹捧他们老大的丰功伟绩。
“美人儿，你可真能喝啊，喂！还醒着吧？告诉你啊，你可走大运了，咱们家老大看上你了！啥？你不知咱老大是谁？平西八大刀王，里头的鹰斩刀——独孤影！”
“刚说的那个叶香农，漠北马帮的匪首，告诉你！就在这楼下，渡口大街上，这叶香农想跑，让咱老大，唰地，凌空一刀！就给劈了下来！”
“这事儿，要不是那位带头的官爷磨磨蹭蹭，换做咱老大来办，叶香农哪里轮得到跳黄河啊，死上几回都不够！”
“就是！为这事，害得老大和咱两个，还得在这破地方守上好些天，哎，你说，黄河水都冲老远了，还死要见尸，上哪见去……”
“咳呵！行了，你们两个，这些话能随便讲吗？”那个叫独孤影的黑衣男子，不怀好意地笑着，上前贴着女子坐下，不由分说，一把搂过女子的娇躯。
“小宝贝，别让那两傻子吓着，哥哥心疼你！放心，哥痴情得很，不把你玩够了，那是绝不离开你，哈……”
往下尽是淫亵不堪的调笑，独孤影搂着那女子，急不可耐地上下其手，很快，他的两手都插入了女子的里衣，恣意揉捏，嘴也不闲着，往女子的颈怀里乱拱。
女子像是醉糊涂了，扭动起腰肢，反过来迎合着对方！
“唔，来劲儿！宝贝……你，叫什么名儿……”
桑小茹轻叹了口气，这类事，江湖上见得也太多，闲人们骗了落单女子，灌醉后即行奸污之事，更有甚者，污人清白之后还将人卖入青楼作妓。
从桌边那件兵刃看，这个叫独孤影的什么刀王，虽是个下三滥的淫贼，显然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她本可不管，但同为女人，却又看不过眼，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要管！
桑小茹慢慢起身，暗自调息，悄无声息地，极缓慢地，向那一桌人靠近，就在她算准距离之时，只一刹那间，独孤影蠢蠢欲动的下体处突然好似起火般一亮？
独孤影先是弹得老高，撞上屋顶又倒栽回来，见他两手捂定下身，满地打滚！
——楼内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
这一变故，不仅是他那两个手下，桑小茹也傻眼了。再看那女子，裳衣凌乱，半露着香肩，她身形闪动，猛扑上前，两腿夹定独孤影，骑他身上扬起双掌，噼里啪啦往下打，灼热的掌风震得半幢楼都在抖！
“老公，好老公，你宝贝姓雷，叫玫儿，玫瑰的玫……”
眼见自家老大被打得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气，没了入的气，那两手下偷偷摸摸溜到楼道那儿，正要跑，可跟前却又冒出了另一位“美人儿”！
这位美人，两手左右一分，各伸出了一根小指，只听“嗤”、“嗤”两声，那两人也陪他们老大去了。
在二楼的地板上，那位姓雷的美人还骑着独孤影的尸身。她醉态可掬地回头来，可当看到桑小茹时，她先是一愣，羞得满脸通红，忽然好像想起了点什么，忙不迭地动手拢起胸前春光大泻的衣衫。
桑小茹见那女子的反应，只觉好笑，又感天意难测。本以为从此缘悭一面，何曾想马帮凋零之后却重逢！
她强忍着泪，笑道：
“雷玫妹妹，酒，你还喝吗……我陪你。”
※※※
剩下来的事简单了，三具尸体都抛进了黄河，不见踪影，再使了些银钱，打发了那个叫顾老倌的酒家掌柜。其实，顾老倌也是老江湖了，他才不在乎，谁来都一样，甚至这老头还些许如释重负，好像他也亏欠过叶香农什么似的。
酒家的客房内，桑小茹和雷玫相对坐着，有些默然。客房的窗外头，是奔腾不息的黄河水，桑小茹向雷玫举起酒碗，但雷玫没有动作。小茹有些尴尬，自己捧起碗喝了，等她放下碗时，雷玫却先开了口：
“你，接下来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想回汾州老家……”
“别回去！我是说，那儿什么都没了，已经，除非你想落官府手里……哼，那时候可不是酒桌上让人占便宜那么简单，像你这样的，下场我都猜得到！”
“雷玫，你……”
雷玫妒恨地盯着桑小茹娇俏的脸蛋和丰挺的胸围，她也不知为何蹦出这些话。其实早前她和小茹的关系并不坏，还挺和睦。
那时候，叶小楼和秦方玉常结伙去野外狩猎玩耍，她总跟着秦方玉，而小楼也会带上小茹。一去一整天，有时天色晚了，就在外头露宿，天为被，地为床，燃起篝火明亮，烧烤野味甜香。他们四人，笑之醉之，歌之吟之，最后相拥入梦。
那段日子，让她知道了何为神仙眷侣。
她那时整个心都在秦方玉身上，为了这男人，她彻底惹怒了自家那位霸道的父亲，使得她有家都不能回。可是，她好几次都察觉，秦方玉总会不经意地，偷眼看小茹！
太原城外的大战过后，她成了马帮里的笑柄。她知道，对秦方玉的恨，不全是为爱情被背叛，还为面子和自尊，甚至，后者占的分量更重。后来，叶香农入主马帮，她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仰慕他，她觉得是叶香农让她走出了曾经的阴影。她曾试探着接近香农，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总以为是秦方玉的缘故，于是更恨他。
可是，她最后发现，克己如叶香农，竟也喜欢桑小茹？
就是说，她，雷玫，从来都比不上小茹！
“桑小茹，你不是恨秦方玉吗？那你还回去干啥？不如进京，找秦方玉报仇嘛！”
“你！我……”
“怎么？怕打不过那个姓秦的混蛋？”
“雷玫妹妹！马帮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我又孤身一人，往后的日子已无念想，有什么好怕？不过，你说的也对，杀秦方玉，无关成败，至少给我自己有个交代。小楼，还有我肚里小楼的孩子，都死他手里，那就让他再杀了我，也是功德圆满。”
“……”
“妹妹，你和秦方玉的仇怨也深吧，你要和我一块去吗？咱们两人如果联手，说不准还真能报仇雪恨……”
“我不去！”
桑小茹愣住了，她没想到，恨秦方玉入骨的雷玫，竟拒绝得如此干脆？
其实，雷玫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后，反而有些尴尬无地。小茹不知道，她已经从那段过往里走出来了，而真正让她走出来的，当然不是叶香农，是那个死盐贩子！
那个死盐贩子说要养她。
她和罗鹰之间，短之又短的缘分，像突如其来的流星，闪亮时她许下了愿，熄灭后，夜空了无痕迹，却在她的心中烙下了，比秦方玉更深的痛。这些天来，她发现，对秦方玉的感觉好淡了，谁再要提起他这个人他的名字……
曾经的情郎，现在的路人，如此而已。
桑小茹好歹要去报杀夫之仇，她呢？她去报哪门子仇？
要报仇，那也是……
——“我这就回汴京，你如果要报仇，我在京城等你。”
她又想起汾河岸边的这句话，和那张浮雕一般毫无缺憾的侧脸。那一天，她把额头贴在这人的后背时，她多希望能多停留一会，可他留下这句话就不见了。
——他是李燕来。
按说李燕来该到京城了吧，她还在河阳渡盘桓什么呢？刚才，她嘲笑桑小茹不敢去找秦方玉是怕打不过他，那么，她又敢不敢去找李燕来呢？
有什么好怕？桑小茹不是说了吗，给自己一个交代。
“没错，秦方玉是负我，可我已不想杀他了，但我会进京，明天就进京，我娘已经在京城了，只要我去找她，她一定会管我。小茹，你不是没地方去吗？不如你陪着我一块去我娘那儿吧，放心，不亏待你！”
“雷玫妹妹，如果我没记错，你娘是雷家堡的‘雨师’龙雁吧……”桑小茹的表情满是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谢谢你！”
桑小茹见雷玫一脸不解的神情，她一五一十地，把她和宇文奉先两个人和雷家堡的大战都说了，雷玫惊讶到无以复加，尤其听说她爹要纳小茹为妾，她一下子着恼了！没想到自己这位张口闭口家规的父亲，却在外头来这套！
更没想到，桑小茹啊桑小茹，搞了半天，连我爹也喜欢你？
“妹妹，现在你明白了吧，我是不可能跟你回雷家堡的。不过，我真的感谢，谢你今天的提醒！与其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不如了却最后一桩事。我这人，许是天生的祸水，谁和我一起都没好下场，我也不想连累你……”
“哗啦”一声，雷玫抄起手边的酒碗，往地上砸了个粉碎。
“桑小茹！你不要说了，姐妹一场，我陪你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