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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亭前，骤雨停歇，赵修平继续拖字诀，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这里。
请神哪儿有那么容易？无常剑在城隍庙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拖到符篆的力量耗尽，水鬼也好，陈府门客也罢，都不是一合之敌。
沈氏兄弟二人自然看得出他的打算，在一边阴着，时不时出来偷袭一下，让这位实际上已经快一百岁的老同志，挨了很多本可以躲过的攻击。
此时的赵修平，衣衫上尽是窟窿，指尖的剑气缠着一丝淡淡的血雾，被扎到的左掌青紫僵硬，为了避免那怪物污染元神，他还以香火愿力封了双眼，将外放的神识收敛。
眼不见，心不乱。
但这正中沈氏兄弟下怀，哑巴沈大精通隐匿暗杀之术，失去元神神识的优势，只凭听觉等基础感官，赵修平拿他毫无办法。
怪物的口中冒出渗人的叽咕怪声，指头拼接而成的爪子扣向赵修平的脖颈，它的脚掌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连串啪叽声。
赵修平不接招，急退，一旦被怪物纠缠住，那沈大定会从旁偷袭，他的右手就是被沈大刺伤。
“老是跑就没意思了赵领剑，您好歹是个元婴，您的上流，您的体面呢？”
沈小山来到亭子中，将剑架在祝启颜的脖子上，笑嘻嘻道：“看来只好由在下帮赵领剑您体面一下了~”
赵修平听到声音从身后亭子处传来，知是沈小山挟持了人质，至于究竟是哪个倒霉蛋，他并不知晓。
“如果你以为用人质可以要挟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没有在一味的后撤。
铮——！
无形剑气与斜向突然刺来的短剑交锋，激得沈大手中的短剑震荡嗡鸣，险些脱手而出，他一击即退，重新隐遁。
因为目的已经达到。
怪物趁机飞扑上前，布满密密麻麻小孔的细长手臂探向赵修平的右手腕，赵修平后撤不及，只能抬手下砸，那怪物以手指拼接成的爪子突然向手背上翻，从下方扣住了赵修平的右手。
糟——一阵阵扭曲的光斑在脑海中晕开，层层涟漪扩散，触及之处，任何意识都会随之分崩离析，率先瓦解的，就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
赵修平当机立断，赶在元神被彻底污染之前，左掌作刀，斩断自己的右手。
他的左手先前被怪物刺伤，仍未彻底从麻痹中恢复，一手刀竟未能彻底斩断，他立即挥出第二刀，顿时血肉横飞。
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沈大绝不会放过，灵力律动被尽可能的收敛，法器短剑瞬间变作一块不起眼的垃圾凡铁，没有任何花里花哨的声势，就这么无声无息，朴实无华的刺向赵修平后心。
这一剑看似避无可避，赵修平急转身，僵硬的左手挥出，两指夹住了刺来的短剑。
沈大木讷的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不远处的沈小山亦感到震惊。
这平平无奇一剑，是沈大的绝活，莫说灵力，就是杀意也被他内敛，为的就是不给对方感知和反应的机会，但赵修平还是察觉了，并且只用两根手指，就接住了这一剑！
“来了，就别走了。”
赵修平语气淡淡，两指发力，要将这千锤精铁打造的法器短剑，硬生生折断掉。
沈大不敢迟疑，蓄积的灵力全部释放，短剑吐出一道细微但却无往不利的剑芒，直取赵修平眉心。
但他的杀意已被赵修平提前洞悉，游刃有余的侧过头，剑芒擦着他斑白的鬓角掠过，正中身后的怪物，后者正在为赢了赵修平一手而振奋，打算将这只手接在自己的胳膊上。
“叽咕……！”
怪物被剑芒洞穿了脑壳，和符篆进一步融合之后，它已无法再像最开始那样，说出清晰完整的字句，只是张开布满利齿的嘴，发出无声的尖嚎。
沈大的眼睛瞬间失神，下意识猛地一咬舌尖，暂时恢复神智，便毫不犹豫放弃了被赵修平制住的短剑，抽身急遁。
“聒噪！”
赵修平并未回身，两指引短剑向后甩出，一剑封喉，尽显高人风采。
亭子下案台旁的香炉，当中廖化吉的“天地双魂”，悄无声息的消失。
赵修平倒地。
短剑之上附着着赵修平剩下的全部香火愿力，也唯有愿力这种因神而生的力量，能够与降神符篆的力量相抗衡。
怪物双爪握住那短剑，拼命拔拽，搅得脖颈之处乌黑的血肆意喷溅，短剑却丝毫没有退出的迹象，倒是它的双爪被香火愿力灼烧，冒出嗤嗤的青烟。
它躺倒在地，不能发出之前的无声咆哮，转而弹腾挣扎，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乌黑的血沫顺着口和只剩两个窟窿的鼻子淌出，动静越来越弱。
退到远处的沈大眼神一暗，险些被怪物的反扑顺着法器污染到元神。
沈小山见兄弟无大碍，符篆制造的怪物也奄奄一息，不用费力回收，便得意笑道：“这就是元婴修士？真是有够好笑！”
“好笑吗？还有更好笑的。”
程小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小山神情一凛，笑声戛然而止。
搞什么？午剑他们三人联手，都没解决掉这小子？
请报上说他只是个初阶金丹，就算于先生受了伤、就算崔济是个不可不扣的草包，也不该这样吧？
难道这程小乙才是……
危！
一股不妙的气息自天顶倾泻而下，沈小山不假思索踹开祝启颜，企图用她分散程小乙的注意力，与比他更早察觉到杀机的沈大分头逃窜。
“女人只会影响我挨雷劈的速度，白痴！”
程小乙看都没看甲方爸爸一眼，而是迅速权衡，没去追沈大，他观此人气息内敛，神行起来身法飘忽，定是个逃窜的好手，倒是另一侧的沈小山，动作中规中矩，也慢了许多。
老规矩：柿子得挑软的捏！
察觉到那一身焦黑、发型离谱、宛如从万人坑焚烧地里钻出来的黑烟尸鬼一般的程小乙，从身后追来，速度还比自己之快不满，沈小山头皮发麻，立即调转方向，朝着仍在吃痛满地打滚的怪物冲去。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轰！
倾尽最后一丝天地能量的狂雷落下，沈小山下意识向前急扑，趴到在地，仍未躲开雷击，后背的皮肉一片焦炭，隐约间能看见暴露在外的脊骨。
“好家伙，原来是无己天一道，我说这道雷怎么比之前的都带劲儿，那这波就是天降正义！”
程小乙活动一番脖颈，踢了踢沈小山的脚后跟，见对方彻底没了反应，张嘴吐出一阵焦灼的烟气。
“终于该收功德了…”
程小乙将赵修平搬回亭子下，从他身上找出疗伤丹药喂给他，便将沉睡的甲方爸爸扶起来，噼啪俩耳光。
甲方爸爸终于转醒，缓缓睁开眼。
“鬼啊！！”
“是我。”程小乙黑着脸接住她挥来的小拳头。
祝启颜视线的焦点，这才停留在程小乙黑漆漆的脸上，定了定神，一本正经道：“你——果然是黑烟尸鬼！”
“有病等会儿再犯，”程小乙的脸似乎更黑了，“该去收功德了，不然白忙活一场。”
“啊？”祝启颜揉着脸颊，纳闷自己为什么脸痛。
“赵修平重创了那水鬼，我们得抓紧时间超度她。”
见祝启颜欲言又止，他便问道：“被附身的时候，你的元神会和她的魂产生一定程度的共鸣，你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看见了什么？”
“姚大娘子是被…”祝启颜移开目光，低声道：“没什么…”
“那就先去超度。”程小乙没多问。
被雷击点燃的灌木，照亮着周围，两人来到那怪物近前，降神符篆为了助它愈合伤口，已经耗光了力量，与怪物的躯体完全融合，呈现出一种畸形扭曲的形态——一团形状不规则的肉泥。
“妖魔课上可没有这种水鬼……”
祝启颜扶着额头，只要看上一眼，她就感觉一阵眩晕恶心，即使移开视线，眼前也会留下一道道肉团的虚影，伴随着大量纷乱油腻的光斑。
程小乙解释道：“之前的水鬼，是怨戾之气的集合体，严格来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体，但降神符篆力量的核心，就是‘实体化’，所以它的鬼气和符篆降神融合，才化作了一个具有实体的水鬼。”
“你管这个叫水鬼？”祝启颜难以置信。
“都说了，它是被降神符篆影响，才变成现在这样的，符篆的力量远远超过它的鬼气，所以取得了实体化的主导权，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水里大家看东西不清楚，就随便长长咯。”程小乙耸肩。
“你说的那降神符篆…降的是什么神？”祝启颜后退半步：“我的意思是，神会是这种样子？”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程小乙摆手道：“先别管这个，你超度它吧，用你在共鸣中看到的‘真相’。”
祝启颜默默点头，开始吟诵法事课上学来的悼辞。
…
出身名门的陈候彦，可谓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他并未成为乡邻谈之色变的纨绔恶少，为人谦逊，低调努力，年少有为，十三岁时就已成功筑基，登堂入室，正式迈入修炼之路；
十六岁那年，他娶妻姚氏，姚氏是陈肃光生意上一名客户家的千金，知书达理，样貌出众，夫妻相敬如宾，恩爱和睦，在长瓯当地引为佳话；
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结婚五六年，姚氏未能给陈家添下一子一女；
其实何止是未出子嗣？根本就是没有行房，陈候彦和姚氏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倒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而是陈肃光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能一直保持着童子之身，毕竟童子之身在结丹前对修炼的益处十分可观，作为陈家的家主，他迫切希望陈家出现一名真正能够迈入上流修士行列的元婴，以振门楣；
姚氏理解丈夫的难处，更支持他继续修炼，陈候彦也自知对不起这位发妻，面对家里家外不知情者的非议，他处处维护姚氏，是以两人的感情不仅没有降温，反而更加牢固；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的…可问题就出在陈肃光这个家主的身上。
陈家之所以势大，正是因为陈肃光抱上了另一个巨大家族的大腿——平湖陆家。
陆家在越州有三个不分伯仲的腿部挂件，而陈家的迅速崛起，使得腿部挂件之一的闽源黄家，感受到了威胁。为了巩固自己在越州的地位，黄家决定敲打一下陈肃光。
计划很简单，让黄家的长子以居高临下的势态，与陈候彦结交，拉他去喝花酒，只要破了身，陈肃光的起飞大业必然毁于一旦。
陈肃光不能不卖黄老爷面子，就让儿子陪同着去了，而陈候彦没能通过考验，他回家之后，先将事情告诉了姚氏，随后便自尽明志。
陈肃光一脸阴沉的赶回来，看到的是儿子生机断绝的尸首，他勃然大怒，将悲痛欲绝的姚氏幽禁，同时封锁了全部的消息。
数日之后，姚氏被一纸休书逐回娘家，途径刘家沟白水溪渡口，遭四名被陈家买通的船夫杀害，四人还侮辱了她。
姚大娘子命丧河底，怨戾之气与多年来葬身河底的亡魂纠结，终于成了水鬼，开始向刘家沟的人复仇。
刘麻子等三名船夫，被她先后杀死；被陈家收买，造谣说她坏话的秀才刘凤霖，被她戳烂了脊梁；下河打捞东西，发现她的遗物银簪而不上报的刘水生，被她扎烂了双手；而放狗赶走调查官差的刘二狗，被她驱使着恶犬活生生咬死。
最令她痛恨的是那刘根硕，破了她的身，她无法原谅刘根硕还敢娶妻子过门，于是在刘根硕成婚当日，她将其刺死在洞房之内，还把他的命根子戳得稀烂……
祝启颜看到了这一切，一个无辜女人遭受的一切，以及疯狂报复直至陷入癫狂的一切。
“安息吧…”
念完超度悼辞，她才发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噙满泪水，两行清泪淌落。
“……叽咕”
怪物陷入肉泥之中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似乎放下了最后执念。
但它突然又挣扎了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怨念弥漫而出，瞬间将站在近前的两人吞没。
“小心！是那降神符篆！该死，为什么这种节骨眼儿上还能出错？”程小乙一步跨上前去，将祝启颜拉至身后，挥一挥衣袖，却没有符箓从袖口滑出。
糟了，符箓用完了！
怨念愈发的凝重，周边的光景逐渐扭曲，怪物的肉团身躯蠕动着，伸长出滑腻的触手，程小乙却还在犹豫，迟迟不肯物理超度。
功德，物理超度会损失功德！
费这么大力气，挨了十道雷，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剑光西来，肉团当即一分为二，化为灰烟，消散在满地灰烬之中。
程小乙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