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仆从进来说要去万归殿为夫人取些药来，苏霁歌正好有些事想要问肖录遥，便将这活揽了去。
　　万归殿在玄水的正北侧，这里鲜少有人回来，倒安静得很，恰巧的是离芳华殿极近，只隔着条宫道。
　　苏霁歌刚走到万归殿外，就听到院内有人在争吵，她侧身一看是一女子，那女子背对着她，头间珠钗甚是华丽，身着一长水流云服，由是那华服上的流光丝软绣让苏霁歌眼前一亮。
　　听着那傲气十足且带着点妖娆的声音她就知道，背对着她的人正是白流璃。
　　之前就听殿里的仆人们说过，肖录遥是在一年前被白流璃引荐给白家家主的，他一进玄水就当上了白家药尊，瞬间成了玄水上下人人都尊畏的人。
　　可见白流璃和肖录遥二人关系匪浅。
　　苏霁歌本未打算听他二人吵架，只打算待白流璃走后再进去，谁知她无意中听到肖录遥提起了一个已经被她尘封在记忆中的人。
　　只听肖录遥声音低沉，里面藏着疲累又不乏无可奈何，“白流璃你到底要欺骗自己到何时，当初若你提前告诉陶浅那件事，陶家也不会被三头蛟屠了个干净。”
　　那声音风卷残云般地袭过苏霁歌的脑后，眸中惊愕顺着后颈游走至全身，所到之处无不一阵寒战。
　　陶浅，一个在她心中犹如昙花般干净无暇的人，那是极其疼她的亲姐姐。
　　肖录遥和白流璃怎么会认识她姐姐，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件事……又是什么。
　　陶家也不会被三头蛟屠了个干净。
　　原来是三头蛟血洗了万花镜谷，是三头蛟。
　　少时的恐惧爬满她的头皮，撕咬啃噬着她。
　　苏霁歌蹲在地上蜷抱着自己，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溅满鲜血的绒草地，被血染红到泛黑的溪水，到处尸横遍野，穹顶都好似被浸透了血红，整个万花镜谷都笼罩在死亡中，寂静地如厉鬼刚刚被席卷过了般。
　　绝望，无助……
　　她就站在那沾血的绒草间，像被鬼魂缠绕扼住了喉咙一样，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谁来救救我。
　　拜托，救救我。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
　　终是没有一人将她从那宛如地狱的地方拉出来，至此只有她独身一人。
　　所有人都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苏霁歌全然不记得自己怎么逃离了那段宫道，恍惚间自己已经倒在了琼空殿里。
　　她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塌上，身上依旧犯麻，那些回忆犹如擂鼓后的阵阵余威，连绵不绝地波及着她的五脏六腑，使得浑身发疼，连指尖都是痛麻。
　　“苏姑娘。”屋外一女声。
　　“进来。”她强撑着塌边坐了起来，只见那仆从端着碗红枣杞羹走了来。
　　“我知道您不爱喝汤药，便煮了碗汤羹，您多少喝点，补补气血。”那仆从倒也算清秀，只得左手手背上一片红迹，看起来倒像是胎记。
　　她闻着那汤羹醇香，便伸手取了来浅尝一口，只一口竟让她眼前一亮。
　　这汤羹初闻便有着淡淡米香，入口则更是香甜，白米已是软糯即化，其中裹着杞子则更加清香，顺滑暖胃，倒真的让她舒服了不少。
　　“你这羹倒做的不错。”
　　“奴婢粗陋，不过是从小学了些不上台面的菜羹，得了姑娘夸赞，倒是惶恐了。”
　　“是你母亲教会你做菜的？”
　　“是的，我家里贫寒，幼时便在灶台旁帮母亲打下手，于是早早就学下了些菜式，虽不似珍馐佳肴，但一家人能填饱肚子就好。”
　　“那你上了玄水，家人如何？”
　　“我十岁得以入了玄水，虽与家人分离，但自己在玄水也能为家人多分担些，母亲和弟弟也能在山下过得好些。”
　　“想来你定是母亲的好女儿，弟弟的好姐姐了。”苏霁歌声音缥缈，缠着过去的点滴。
　　她看着那碗白羹，被拉扯着丝缕痛楚，“我少时顽皮，总是趁着家里的教书先生不注意偷溜出去，有次跑离家好远，天空忽然雷声四作下起了大雨，那是片绿林，我一时辨不得方向迷了路，怎么走也见不到家中的光亮，那时候简直害怕极了。自己就蜷缩在一棵树下，被淋得瑟瑟发抖，浑身透着凉气儿。”苏霁歌仿若又置身在那个雨夜，浑身冷凉，她用力的摩挲了几下碗边，想要汲着更多的温热，“就在我以为没有人会来时，竟有一人举着把白伞跑了来……”苏霁歌眸间忽然湿润，鼻尖也透了红，可她却强忍着泪水不落下，嘴角牵强地笑着，“她着急坏了，急忙将自己的外服披给了我，明明自己身体也孱弱得很，可她就是担心我，回了家后，忙给我熬了碗红枣杞羹，你做的这碗和她做的红枣杞羹甚是相像。”苏霁歌又笑又哭，最后眼泪再也忍不住，滑满了脸颊。
　　她双手攥着瓷碗，指尖泛红。
　　不少泪水掉入了汤羹中，那白糯的粥米间混了咸透的泪水。
　　“对不起，苏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那仆从没想到会勾起苏霁歌的回忆，愧疚地手足无措。
　　苏霁歌吸了吸鼻子，稳了些情绪继续说道，“我姐姐那个人啊，娉婷有礼，性子温润入水，琴棋书画样样都通，还会些医术，是世间极难得的好女子，她长得也甚是好看，犹如嫦娥仙子下凡了般。”
　　原来是苏姑娘的姐姐，那仆人恍然。
　　“想必苏姑娘甚是得姐姐的挂念。”
　　“她对我倒是真好，母亲家教严格，我有时偷懒犯了错，姐姐总会来护着我。”
　　说话间，苏霁歌手中的瓷碗已凉了几分，她低声，“谢谢你的汤羹，我还想再休息会。对了，我昏在殿里的事莫要给思渺提起，不然她又要对玄水有情绪了。”
　　“是，苏姑娘。”那仆从收了托盘，退出了屋。
　　想起肖录遥和白流璃在万归殿的那些对话，苏霁歌眼神不禁冷下几分。。
　　肖录遥口中未告诉她姐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是三头蛟屠了万花镜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