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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竺康文一如既往地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但今天的显然有点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就会从报纸上移开,望向正在准备早餐的妻子。“今天你有空吗?早上不急着上班吧。”
张红突然从厨房拉门中探出头来,朝他搭话。竺康文微微一惊,他看着妻子的脸,神情和往日一般无二,看不出半点异样。
“对……对,不急。”
“那你待会儿送清月上学吧。”
“行。”
竺康文望了一眼楼上。女儿还在那睡着,过会儿就要去叫醒她了。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
“老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嗯?”
“昨天晚上……”
他将凌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张红拿着脑袋磕墙,被他阻止后便倒在他的怀中。
竺康文一开始很紧张,打算拨打急救电话,检查了半天后发现妻子好像只是睡着了,她嘴里都囔的话语,也不过是不知所谓的梦呓。
“这……”
张红睁大眼睛,显然很惊讶。
“听这意思,我是……梦游了?”
“嗯。”
“我以前好像没这毛病啊。”
“可能是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紧张的缘故吧。”他说,“你看我,不是也得了失眠吗。人一上了年纪,身体就会出现各种毛病,你最近这段时间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别太逼着自己。”
时隔不过半年,巢母入侵带给人们的痛苦回忆尚未远去,像是笼罩在所有亲身经历者们心灵之上的阴霾,挥之不去的不安和沉重,让人难以释怀。夫妻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也对,我给自己批个假吧。”
竺康文又问道: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吗?感觉你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只是梦呓”——他对自己这样说,但不知为何,从妻子口中吐露的那些支离破碎、颠三倒四的话语,总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预感。
“是什么呢……”
张红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做了梦。但在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毕竟是梦,记不住也正常。”竺康文安慰道,“你在家休息个几天,就会好了。”
*
但张红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相反,她梦游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连白天午休小憩的时候,都会发生。
某次晚上,她梦游时走入女儿的卧室,还把竺清月吓了一大跳。
与此同时,张红的精神状态迅速下滑,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清醒的时候还是很乏力,稍一工作就容易疲劳。
她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记忆力亦受到了严重影响;她开始变得对外界刺激过度敏感,声音、光刺激,或细微的躯体不适,都会令她难以承受。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张红的脸消瘦下去,变得苍白、暗澹,眼睛下方有了深深的黑眼圈,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与往日大相径庭。
和她朝夕相处的家人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这种改变,哪怕是年龄尚小的竺清月。
“爸爸,妈妈她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竺康文低头看着正拉着自己衣角,满脸担忧的小姑娘;又抬头看着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她的双目无神,视线没有焦距,像是在注视虚空中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从前天开始,张红常常会突然陷入到这种发呆状态中,毫无征兆地陷入迷茫,必须要呼唤她的名字好几次,才能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即便是在人清醒的状态下,她的意识仍然会时不时地堕入梦境,远离现实。
一旦问她梦见了什么、为什么会发呆,或是平常在思考什么,张红的回应永远是茫然失措的,因为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妻子本人当然也对自己身上的这种状况感到不安,但说实话,这已经超出了她本人的认知。
按照张红的说法,以前倒是遇见过某些普通人毫无征兆地陷入到类似状况的事例,往往是受到了鬼屋或是邪灵的影响。
但她本人就是灵媒,而且还是评定最高位的甲等灵媒。不可能有邪灵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影响到她,眼下的状况,只能是她自己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竺康文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柔声说道:
“放心吧,我会带妈妈去看医生,她马上就会没事的。”
只不过,妻子目前的这种情况很可能需要入院治疗。什么时候能好都是未知数,但母女俩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见面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变得沉重。
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状况,他其实在最开始已经提出了这个建议,但张红却拒绝了。
按照一般规定,灵媒在出现任何精神状态的异常后,都必须立刻呈报上级,及时做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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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远境,而这种联系又与他们的心理状态息息相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对灵媒群体心理健康的检测早已列入相应流程。
问题就在于,张红现在就是天海市超自然部门的实质负责人,她就是头儿。至少在她请假的这段时间,没有人会知道她身上发生的问题。
但是,这种事情是瞒不下去的。以妻子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正常工作,迟早会被他人注意到。
……其实,竺康文知道张红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选择拖延,哪怕这是在逃避、是渎职,是在拿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开玩笑,即便一切无恙,事后都免不了会受到惩罚。
他虽然是普通人,却有处理相关事务的经验,加上是国家级灵媒的家属,知道一部分对常人而言是机密的消息。
他知道,灵媒需要面临的威胁,不仅仅来源于外界,他们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为何灵媒的精神状况如此重要?就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存在失控的可能性。
这种“失控”被分为数个级别,一旦到达最后阶段——灵媒的意识滑入深渊,彻底失控后,原本受其操纵的邪灵将反客为主,侵蚀原主人的意识乃至肉体,将其转化为与“附身者”无异的怪物。
对于灵媒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可怕的结局。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在奋战一生后,结局却是堕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不会有事的。”
竺康文走到沙发前,抚摸着呆坐在那儿的妻子的脸庞。
张红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患了严重的痴呆症,压根不理人。
竺康文不禁想起以前因公务参观过一次精神病院的经历,住院部里的人们神游天外,走来走去或是呆坐在那儿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
他感到心疼不已,同时又觉得十分懊恼,他早该把妻子带去检查的!哪怕是强行把她拉走,或是瞒着她请人过来。
可是,距离异状发生才过去一周功夫,谁能想到情况恶化得会这么快?
“我陪你去看医生。”
张红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根本没有在“看”他。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没办法出言反对了。
*
“情况如何?”
半日后,竺康文坐在门前的长椅上,十指交叠支撑着下巴,手肘则是放着膝盖,态度紧张得就像是等在产房门前的丈夫。
但老实说,竺康文的心情比那时候还要紧张,他心中那种隐约的不详,正在变得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浓烈。
等医生从门里出来后,坐立不安的他连忙起身询问情况。
这里是位于天海市市中心康慈大厦地下的精神健康科,汇聚着全国最出色的心理医生,这地方只对隶属于国家机关的通灵者专家们开放。
“张队长的情况……”
医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将身后的门打开。
“进去吧,王主任有话对你说。”
竺康文往门内看了一眼,一时间竟觉得脚步沉重,迈不开腿。
最坏的情况,是彻底失控,沦落为怪物……
他虽然相信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要是状况糟糕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呢?
他不敢再猜。这一切发生得完全没有征兆。
如果是超自然方面的影响,妻子理应早有察觉才对;
如果仅仅是心理状态引发的变化,那他这个丈夫,当得可真失职。
“我检查过了。”
王主任说。
“问题不大,只是最近压力大,有些累了。”
“……”
竺康文愣住了。
“竺先生?你在听吗?”
“……累了?”他低声说,“她最近是请了假……”
“嗯,请假后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作息,控制一下工作强度,能恢复过来的。”
医生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但竺康文却没有回答,而是面色古怪地盯着对方。
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可妻子之前那种不正常的样子……真的单纯是因为“累了”导致的?
本身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就是因为张红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才不得不把她拖来看医生。
“不开药吗?”
“不用不用。”王主任笑着回答,“平常放松心态,你这个当老公的多陪陪她就行。”
“我就说了吧?我没事的。”张红说,语气中透着笑意。
你什么时候说过……
不对,今天早上的时候,你明明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
竺康文这时候才将注意力放回妻子身上。
她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此时的张红,一点儿都看不出早上那副没精打采、视线空虚的样子;相反,女人的双目发亮,神采奕奕。
唯一还能看出过去那糟糕的一周所留下的痕迹,就是她的面色还很苍白,脸庞不正常地消瘦。
这是……“好了”?
张红和王主任聊着天,竺康文的思绪还有些混乱,他没有插嘴,只是在旁边观察妻子说话时的模样。
她的思维很清晰,无论谈吐还是神态,都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王主任送夫妻俩离开。两人路过走廊的时候,张红问道:
“康文,我看你好像在发呆?”
“嗯?不,没什么……”竺康文说,“我只是有点吃惊,你身上的情况来得快、去得快,感觉一切都很突然。”
“只要检查结果没问题就好了吧?”
灵媒的心理健康检查可不止有精神科医师的参与。由于他们身上存在的特殊性,每次检查都要经过能力方面的测试,看是否涉及超自然力量的影响。
这次检查自然不会破坏规矩,刚刚灵能力者测试的结果,同样没有任何问题。
“……嗯,当然。”
竺康文点点头,知道妻子说的话确实没错。他暂时放下了忧虑,笑着提议道。
“要不,我们今天庆祝一下吧?我开车去接清月放学,我们全家人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他没有听到回应。
走了几步后,他才意识到,妻子并没有跟上来。
竺康文转头一看,发现张红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她正面对着墙壁,无声伫立。
就和一周前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砰!……砰!”
她将脑袋撞上瓷砖,一下,又一下。
仿佛是感受到了丈夫的视线,张红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扭过脖子来看向他,女人的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两排牙齿。
竺康文看到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之后,一时间竟呆立原地,无法动弹。
他感到呼吸困难。
张红突然转身,低垂头颅的她,好似一头发现猎物的野兽,大步奔跑,沿着走廊的另一边冲去。
“等……等一下!”
竺康文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