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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埋头思索,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士皮鞋出现在承南的眼皮子底下。
这鞋子一看就价值不菲,除了缩在大乌龟壳里的那群家伙,三道口根本没人穿得起这样的一双鞋,承南连忙刹住步子,可是还是晚了,脑袋直接撞在对面那人的鼻头中央。
‘啊……’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只见一名谢顶的中年男人,捂着鼻子蹲在地上,脑门前几根坚挺的头发顺势耷拉下来。
看到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官服,承南慌了。
这是第九舰队的人,而且那个大肚子说明,这人在舰队是个文职。
鉴于联合政府自创立舰队开始,就为每一支机甲部队指挥官都配备了一名随身书记员,再结合拉德的到来,承南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沙通。
于是准备伸手去扶人家,顺带道歉的心思立刻被‘逃命’这两个字代替。
如果说拉德是只凶残的野兽,带给人的压迫感是直接而血腥的,那么他的书记员一定是条阴毒的蛇。
斯诺星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不幸招惹了恶魔将军拉德,不要怕,死亡对你来说可能是个解脱。
但是如果你得罪了沙通,记得一定要在他找到你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他会成为你后半生永远的噩梦。
对于出生在窝棚区的孤儿来说,童年的噩梦有一个拉德就足够了,他们绝对不愿意再招惹上沙通这条毒蛇,承南当然也一样。
所以,当沙通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惨叫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挡住了自己的脸,像只野猫一样蹿进旁边的巷子。
承南十岁的时候,父亲在一个夜晚睡着后,便再没醒来,他把尸骨埋在三道口外的沙海中,那一天他遇到了徐庸,一个坐在沙原岩石上抬首望天的枯瘦小老头。
接下来的六年,一老一少在渔船上搭伙过日子,而老徐头那个古怪的盘腿姿势也成了承南每天的必修课,这是老徐头对他的唯一要求。
由于父母相继离世,那时候的承南变得阴郁、叛逆,对老徐头的话置若罔闻,每天和附近的孤儿为了争夺一块肉干打得头破血流。
直到有一次他被孤儿手中的兽骨刺中心口,险些丢了性命,是老徐头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件事让承南的性情发生很大转变。
他不再参与日复一日的孤儿斗殴,每天白日西沉的时候,会跟着老徐头去沙原挖陷阱逮野兽。在粒子镜面的光辉下,学习一种陌生的语言。每天醒来盘着腿闭着眼,用老徐头教授的方式,让自己的内心获得平静。
六年了,这个奇怪的盘腿姿势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了承南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他一直不明白老徐头口中的‘内力’到底有什么作用。
直到他看到沙通折断的鼻骨,以及那张扭曲的脸。
沙通是个书记官,没上过战场。当然这个年代除了偶尔需要镇压反对联合政府的抵抗军,迫不得已会出动机甲部队,来自外来星系的战争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但是一名军人,哪怕他只是个书记员,耍一手漂亮的军体拳也是必要的,沙通虽然有个大肚子,可他出生在那个乌龟壳里,从小喝的都是干净的清水,吃的也都是新鲜的蔬菜和没受到过辐射的鲜肉,身体素质可不是一名三道口的孤儿能够比拟的,况且承南还没成年。
“难道是内力?”
躲在一个废弃窝棚的承南,使劲咂摸着嘴巴。
沙通的惨叫声已经远去,但是刚才那一幕却仍旧清晰的盘桓在他脑海。
老徐头不会无缘无故逼迫自己练习一个没用的姿势,何况配合那个姿势的陌生语言,他已经学了六年,大概也能理解里面所饱含的意思。
‘人心既除,则天心复来,人欲既净,则天理常存。以暇以整,勿助勿忘。心平则神凝,气和则息调。’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后,承南盘腿闭上了双眼。
渔船上,拉德亲自为老徐头点燃了烟斗,两人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头顶那艘巨大的战舰出神。
远处沙通的惨叫声和咒骂声,一字不落的钻进两人的耳朵。
直到他被几名赶来的士兵抬回战舰,老徐头才吸着烟斗说道:“联合政府为你们配备的这群跟屁虫,果然只会放屁。”
说着他冷哼了一声,吐出烟圈继续道:“为这个愚蠢的政府卖命,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拉德苦笑了两声,“士兵们的机甲都快生锈了,有什么好不好过的,呵呵。”
“好过你就不会来找我了。”老徐头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烟圈,意味深长的说道:“行了,人我已经帮你找好了,至于能不能成……听天由命吧。”
“难道就是那个孩子?”拉德望着远处承南藏身的窝棚惊讶道。
老徐头没回答,只是用烟斗轻轻敲打着船体,嘴里不自觉的哼起了一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直到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逐渐消失在天际尽头,承南才钻出窝棚回到渔船。
老徐头正在船舱里对着一个像圆球一样的金属物发呆,那东西拳头大小,由两个镂空的圆形金属圈组成,中间连接着一条牙签粗细的光弧。
“这是什么东西?”
承南凑到圆球面前,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拿着。”老徐头没有回答承南的问题,而是把金属球直接扔给了他,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拉德给你的,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会使用它。”
虽然老徐头的话让人一知半解,可承南也不傻,瞬间就想到了这东西的作用。
“宇宙坐标发射器?”他张大了嘴巴,那堆不算太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老徐头点了点头,枯瘦的脸颊带着一些惘然和挣扎,他朝承南招了招手,用叮嘱的语气低声道:“无论以后拉德对你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要记住,他的话你只能相信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看着手中的金属球,承南觉得自己双臂无比的沉重,他颤抖着说道:“老徐,其实……我并不想登舰。”
老徐头淡淡一笑,拍了拍承南的脑袋,走出船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煮酒尽于欢,今宵别梦寒……”
他站在船舷的最顶端,迎着三道口还微微带有咸腥气味的风,继续他还没有唱完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