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

　　……
　　无论落魄还是富贵，无论贫穷还是高贵，夺去性命，都只需要一颗小小的子弹。
　　……
　　坐在城市边缘的小山坡坡顶，星风看着天边的晚霞，拨弄着脚边茂密柔软的草皮，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夕阳下，是破败的人类城市，原本代表着蒸蒸日上的繁华，那些不断上升的天际线，到如今，已经停止生长超过十年的时间。在被星核帝国占领的这十年内，人类的城市，变成了卡戎人横行霸道的地方——他们随意地增加市民的税负，扰乱社会的治安，向企业和自治政府索要巨额的占领费，让这座潜力巨大的殖民城市，沦为了停止生长的贫民窟。
　　然而，对于炫耀自己的功绩和享受生活，卡戎人们可谓毫不吝啬。建造在市中心的，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便是帝国领主的私人住宅。与它巨大的身形相比，即使是地球曾经最高的建筑“迪拜塔”，恐怕也要逊色几分。
　　更重要的是，这只是领主的私人住宅，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私人领地。
　　“真是高大的建筑啊。和它比起来，旁边的那些高楼大厦简直就是大树边的一棵小草……”坐在星风左边，沧源抬头看着远处那巨大的建筑，很是惊讶地感叹道。
　　“星核帝国的贵族之间向来有互相攀比的风气。当地的领主为了炫耀自己领地的富有而刻意增大建筑规模，为了这点虚荣，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类的血汗……”星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感慨道。
　　“每征服一个地方，就向这个地方委派领主，名为治理，实则进行掠夺……这就是帝国持续扩张的动力，也是帝国士兵勇猛的秘密。毕竟，谁不想一夜暴富呢？想要领地？想要钱和地位？那就去打仗吧。”辰川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头，往城堡矗立的方向猛地一扔。石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划出一道弧线，啪嗒一声，落入繁茂厚实的草皮之中。
　　“不过相比较而言，我倒是更愿意为帝国这样的老板打工。毕竟，卡戎人取得了战功，至少还能拿到一点实在的东西，不像吝啬至极的联邦政府，拼了命的杀敌，到最后也只是送你枚军功章而已……”辰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语气之中透露出一丝不满。
　　“杀敌数和晋升挂钩的奖励规定，是被你吃了吗？”沧源转过头，有些不屑地白了辰川一眼。“卡戎人授地封爵的事，全靠星核帝国皇帝的心情决定，不确定因素太多，说不定哪天皇帝不高兴，你的好东西就全没了……可是联邦的规定，那可是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每击杀15名敌人就可以晋升一级，升到少尉军衔就可以参加军校招生考试，一旦考中，就能够成为军官，走上仕途……”
　　“别做梦了！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军衔吗？三等兵！击杀15升下士，再击杀15升中士，再击杀15升上士……暂且不说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就算你运气够好，攒到了少尉军衔，可那军校考试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全军上百万人，几十万的基层军官，谁不想一跃过龙门？依我看，我能撑到退伍，拿个几十万的一次性择业补助就已经很幸运了，其它的事，还是别乱想了。”辰川摆了摆手，略有些激动地驳斥了沧源。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似乎早已放弃了在军队里高升的妄想。
　　“哪儿都不容易啊……”
　　听见这些士兵中的翘楚也会因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心，星风想到自己所追求的目标，不禁如此感叹到。
　　上阵杀敌，受伤而归，到头来不过只是身居高位之人的一颗弃子。这无尽的循环，这无奈的世界，不就是自己所期望毁灭的东西吗？
　　力量，就让我用这力量，将它打破吧……
　　“滴滴——”
　　车轮摩擦草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响亮的喇叭声，一辆小吉普车停在了三人面前。车手把墨镜一摘，不是别人，正是身着便装的马拉申科上尉。吉普车的后车斗里装入三个棺材一般的大箱子，塞得慢慢当当，星风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是用于储存机甲的金属箱。
　　可是，躺在车斗里的盔甲总共只有三副——队长自己的机甲呢？没有携带？星风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们上车吗？”上尉拍了拍方向盘，看着呆坐在原地的三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是……收到！长官！”
　　三人赶紧站起，星风坐在仅有的副驾驶座上，辰川和沧源在车斗上扒着三个“棺材”的把手坐定。吉普车后轮摩擦地面，卷起地面湿漉漉的泥浆，猛地往前一跃，开始朝着远处的森林前进。
　　“话说，我们这回连机甲都没穿，难道搜索领主的任务，不需要时刻做好战斗准备吗？”迎着扑扑拍打在脸上的湿润的风，星风凑到队长耳边，大声问道。
　　“全副武装，不但不能方便我们的行动，反倒会让我们更显眼，容易引起当地居民的反抗情绪，而且容易打草惊蛇，让目标在探到风声后逃脱！”上尉也大声回答道。
　　“队长，今天早晨碰到的那几个侍从小队和领主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啊！”沧源低下头问道。
　　““侍从”是卡戎人领主的亲兵，是为了保护领主而宣誓效忠的部队，领主在哪儿，他们就会在哪儿！”
　　上尉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一边在愈发颠簸的路面上降档减速，一边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是空降在敌人战线后方，打破了战场态势，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今天早上我们遇到那三个侍从小队的时候，就已经踩到领主的尾巴了！奈何被战斗拖延了时间，又让他给跑了……”
　　单手持握方向盘，上尉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递给后车斗上的两人观看，看完后，又把它传到星风手上。
　　拿过手机。
　　屏幕上是目标信息——
　　帕西瓦尔（P-sival），男，卡戎人，53岁。
　　新瓦杜兹城领主，帝国骑士。现任新瓦杜兹占领军司令官。
　　过往战绩：入侵并击沉“波罗诺夫”级巡洋舰一艘，参与入侵并击沉“光荣”级战列舰一艘，指挥部队清剿了驻守新瓦杜兹城的第36集团军12师，击溃赶来增援的17师和3651特混舰队。
　　战斗能力（估算）：速度A，力量S，耐力S，神经强度A。
　　使用机甲名为“鹰狮”，属于“黄金”级别的特化型机甲，注重速度和防御，装备一对特制共振钢爪，能以振动的方式传递破坏，彻底摧毁敌人的防护，是很难控制、但杀伤力极强的装备。
　　——
　　“帕西瓦尔……看起来是个狠角色啊。”
　　星风别了别眉头，心里有些犯怵——就凭他们几个资历尚浅的大头兵和一个没有装备的老头子，真的能把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敌人打败吗？
　　“吱嘎——”
　　吉普猛地刹车，认真看着手机屏幕的星风没来得及反应，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一扑，头差点撞到了前挡风玻璃上，手里的手机也几乎就要飞了出去。
　　“怎……怎么回事？”
　　抬头一看，只见距离吉普车的车头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小女孩。好险，如果刚才刹车晚了哪怕一秒钟，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喂！小姑娘！别挡在路中间啊，很危险的！”上尉伸出头，大声地教训了她。
　　“tata！tata！dastata！”
　　没想到，那女孩不但没有让开，反倒一下子扑到了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带着哭腔，用四人人听不懂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哭诉着什么。
　　“这小姑娘……说的啥啊？”
　　看着趴在引擎盖上的小女孩，上尉一头雾水。
　　“你看，金发，红瞳，双耳尖，左右耳下有绒毛，她应该是个卡戎人女孩吧。”沧源探头看去，有些疑惑地说。
　　“那么她说的就是卡戎语了。”辰川点头道，顺势打了个响指。
　　“卡戎语？口音有点重啊……”星风想了想这门语言的变音和方言发音，仔细聆听，终于明白了了小女孩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的爸爸！他想要我们救他的爸爸！”星风脱口而出。
　　“你听得懂她说的话？”
　　“十二岁之前，我可是一直在卡戎人贵族的家里当童工的啊，卡戎语自然是必须会说的。虽然她的方言口音很重，但勉强能听懂就是了……”星风一边向队友解释道，一边打开车门下车，从引擎盖上抱起小女孩，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latatawer？”
　　“tatawunnash！”
　　小女孩指了指道路右侧的森林，可以看到一条踩出来的小道，一直延伸到了树林的深处。
　　“他的爸爸受伤了，在森林里面。”
　　“要去帮忙吗？”辰川凑到上尉耳边问道。
　　“如果这个小女孩是那边聚居区里的人的话……”马拉申科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再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摊着的地图，眉头轻挑，似乎想到了什么。
　　“走吧，去帮忙。星风，你和辰川看着车和这个小女孩，我和沧源去找她的爸爸。”打开车门，马拉申科招呼沧源下车。
　　打开手电筒，二人行动迅速，立刻钻进了密林之中，五分钟后，顺利地将腿部受伤的小女孩的爸爸抬了出来。
　　“好事做到底，就让我们把你送回去吧。”
　　把伤者搬上车，小女孩坐在星风的膝上，小吉普打开车灯，在今日最后一缕阳光的照耀下，再次出发。
　　“alis，alis……alis，humanfiled。”
　　一路上，受伤的男人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这是感谢人类朋友的意思。他的脚腕扭伤了，不过并不严重，辰川帮他上了夹板，这种程度的伤，过两天就能好了。
　　星风询问他的名字。原来，男人名叫雷斯特（T-leis），女儿的名字叫莉莉（T-LIY），他们就住在附近的卡戎人聚居区里，世世代代都是领主的农奴。之所以会弄伤脚腕，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需要外出采集，攀爬危险的岩壁所致，而至于这特殊原因究竟是什么，雷斯特守口如瓶，星风也没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星风意外地发现，之前对卡戎人颇有些抵触的辰川，此时却没有了之前聊天时那种厌恶的样子。也许是这对卡戎人父女简朴地有些残破的装束，或是这与人类相近的亲情，让他对卡戎人的态度略微改变了一些。
　　无论是什么样的种族，落魄的个体所处的境遇，都有着相同的值得同情的地方啊。
　　夜幕下，吉普车开进了雷斯特居住的村庄。
　　这里居住着数十户居民，都是因为负债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成为了帕西瓦尔家族的农奴。村前是一大片大棚和农田，种植这个星球上特产的鲜美菌类，村后靠山的地方便是数十间简朴的卡戎风格的木板房了。
　　因为属于白卡戎人（毛发较少，肤色发白的温带卡戎人），而且经营着一家乡村旅馆，雷斯特一家的家境还算不错，有一间宽敞两层木屋可供居住。因为信息不便，他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战事，于是把星风一行人当做了普通的人类旅行者，热情地邀请他们住在自己家里，星风他们难却盛情，也就在他们家住下了。
　　吃过晚饭，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当地的晚上七点左右。
　　“上尉，雷斯特先生已经帮我们铺好床了……”走上木屋的二层，星风却发现队长正在这昏暗阁楼的窗边，拿着一只小型望远镜观察着外边的景象。
　　“嘘——别出声，我刚刚发现异常。”
　　听见星风上楼的声音，马拉申科先是示意他别弄出太大的声响，紧接着又向他招手示意，待他走近之后，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他。
　　“你看，十点钟方向的道路上的车辙印，一直延伸到那一幢全村最高大的房屋后面。从印记的宽度和数目看来，来车不止一辆。”
　　星风拿起望远镜，果然，从村外延伸到村内的泥路上留着坑坑洼洼数十道深刻的车辙印。泥路沿着起伏的丘陵延伸到密林深处，而在那个方向，银针一般直通天顶的空天电梯正矗立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下。
　　这种深刻宽大的车辙印，绝非普通民用车辆可以压出，密集的数量，也暗示了车队不少于三辆的规模——星风很清楚，这绝对是一支安装有装甲护盾的越野车队经过的痕迹。
　　“难道，这就是护送领主的车队？”
　　星风立刻领会到上尉的意思，眼中闪过一道激动的光。
　　“车辙印没有继续延伸，说明他们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安顿下来了。既然是领主，偶尔视察一下自己的领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身为农奴，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的领主献上最好的东西……怪不得雷斯特要在黄昏时去森林里采集！原来如此！”
　　星风猛地一拍大腿，将自己的推理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不过，就从车辆的数量上判断，他们的人数远多于我方。就算领主就藏在这里，但我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去抢功……”马拉申科思索了一阵，从窗台边站直了身子。
　　“今晚我们轮班值岗，监视出村道路上车辆的动静，不能让他们跑了。星风，你现在就去让车上，用无线电向指挥部报告我们的发现，让他们尽量在明早时向这里增派支援。”
　　“收到长官，我这就去办。”
　　星风随意地敬了个礼，立即转身跑下了楼。
　　……
　　空天电梯边的森林里。
　　“天黑了诶，队长。”
　　大个子机枪手将烧开的水从火堆上取出，递给了坐在一旁防水布坐垫上的狙击手。狙击手接过热水杯，将热水倒在茶壶里。密林深处的营地里，立刻飘起一股浓郁的茶香。
　　“好茶啊……”
　　狙击手将茶水倒在一只精致的茶杯里，小酌一口，颇为陶醉地感叹道。
　　这是一支隶属于陆军“三角洲”特战部队的精锐小队。从肩甲上的标识看来，这支队伍的名字叫做“野狼”，队伍编号为14。他们装备的盔甲均为经过强化的“10式”青铜级机甲，适用于野外作战，无论是火力还是强度，都比量产型的10式高了一个档次。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出现在这里，必定不是偶然，他们的出现，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目的。
　　“哗啦啦……”
　　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动静，身材矮小的突击兵从树丛之中一跃而出。回到营地，他先是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然后从背后取下背包，从里面倒出两只猎获的野兔——当然，这些和地球上的野兔长得完全不一样，只是体型和食用口感差不多罢了。
　　“队长，我们都在这里蹲了一整天了，你说会有大鱼上钩，人在哪儿啊？”看向一旁一直趴在桌前监听着无线电的信号的队长，突击兵耸了耸肩，有些不满地问道。
　　“城市已经被拿下了，星核帝国的领主必然会经过此地潜逃……如果我们抢在猎骑军团之前将他击毙，那么这次的功劳就全归我们三角洲的了。”队长一边解释道，一边继续监听。
　　“那好吧，反正你是头儿，我们都听你的。”突击兵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拔出腰间的匕首，开始切除“野兔”的毛皮。
　　“嘿嘿！今天晚上吃烤肉诶！喂喂喂，你带了烤肉酱没有？”
　　看见新鲜的肉，机枪手就像是发现什么宝贝似地，马上凑了过来，对着突击兵兴奋地大喊大叫道。
　　“能安静点吗？我都要听不到耳机里的声音了！”被这爆炸一般的闹声干扰，队长很是不满地扭头向后吼道。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个特殊的信号。
　　这是一个被转成二进制代码的加密信号，就接收到的信号强度来说，应该是来自于和自己使用的通讯工具一样的车载设备。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信号使用的12位短码，正是猎骑军团进行内部通信时惯用的通行码。
　　“虽然早就听说有猎骑军团的几个小队在这附近，但没想到竟然能从短波电台里收到他们的消息，真是凑巧啊……那么，12位短码，解密。结果为中文？翻译翻译。”
　　利用机器，他很快地解开了这复杂的象形文字中蕴含的意义——“发现领主踪迹，S23.6，W119.5，请求支援。11.9.19.32。”
　　“请求支援？到手的猎物都不要，真是一群怂包蛋……”
　　摊开地图，寻找短信中所说的经纬度坐标。很快得到答案，看着地图，他的脸上慢慢显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走吧！咱们有活干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朝着身后的下属们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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