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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赌局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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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越来越接近地面,吕湘英甚至已感觉到从外面吹进来的风。负十层至地面没有电梯接驳,只能一步一步往上走。有时候,通道宽敞得能容得货车驶过,有时候却狭窄得连人都得侧身而行。这里本该布满了杀人的陷阱,通道楼梯随处可见遗骨在此的人畜,然而吕湘英等人却从未触发过,这可能是因为他手握重要人质,海婴唯恐误伤误杀,故提前先将陷阱一一关停。
  其实,要从负十层走上地表,确实与攀山无异,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路并没有那么陡峭,但亦让久困的吕湘英和汤兰渐感不支。尤其是汤兰,拖着肥胖的身躯长时间爬楼梯,无异于托着个巨大包袱,爬得她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也不知道爬到第几层,汤兰忽然停下脚步。众人以为她要休息,不料她却颇神秘地跟吕湘英说:“你听见了吗?”吕湘英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听见了让他喜出望外的声音。
  “是雨声!”他兴奋地叫道,“是雨声!我们终于快到地面了!”
  连汤兰也破天荒地表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脸上挂起了不知多久没有向人展示过的由衷的笑容。那种重获新生与自由的感觉,竟比起在“逐日”号上大难不死更令人酣畅。
  吕湘英当即催促众人前进,心里面还打算到地面后一定要好好淋上一阵子雨,一解久困的郁闷。不想四下里突然冒出一阵低沉得让人耳膜发胀的声音。
  “恭喜啊。”广播赫然传来了哈托葛的声音,“从来没有人能像你们这样,挨层挨层地爬完了整个蜂巢,今后估计也不会再有。难得啊!我常听说你们人类十分擅长创造历史,我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我信了。”
  “以后还有更多对你们鬼鸦来说是黑历史的事要发生,”吕湘英挑衅着说,“好好体会吧。”说完,举步便走。
  “等一下。”哈葛托叫停了他,“你走错方向了。你要的汽车、武器和食物,不在那里。”
  吕湘英知道自己已经赢了。“我就从这里出去。”他笑着说,“要是我的东西不在这里,你就派人送到这里好了。”说完,也不等哈葛托回应,便押着潘德念走了。他觉得哈葛托肯定要气坏了。
  走没多久,他们便发现地面越来越湿且处处积洼。在一条楼梯上,雨水连绵不断从往下流,积水已然没过脚踝。清凉的雨水如为吕湘英和汤兰的注入了兴奋剂一般,不由得脚步加快,踏得水花四起,没走多久,他们便来到一条倾斜的道路上。
  这里黑得就算人们面贴着面也看不清楚,除了能听见水声自高往流急湍流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正当吕湘英伸手四处摸索的时候,道路上突然亮起了应急灯。在既惨白又惨淡的光亮下,吕湘英等终于看清楚,原来这又是一条管型隧道,应急灯沿着隧道两侧每三米一盏,直挂到隧道的视线尽处。
  隧道中央是一条宽约两米的下水凹槽,此间正哗啦啦地泄着涝,吕湘英沿着水槽的上游方向望去,远远便看见隧道的拱型出口。他与汤兰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押着潘德念及邓冠勋爬坡而上。
  将到出口之际,隧道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橘黄色的车头大灯照亮了隧道出口,惨白的应急灯顿时变得暗淡无光。吕湘英和汤兰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勒紧了潘邓二人。吕湘英紧盯着前方隧道出口,汤兰则面向隧道深处倒着往出口走,以防被海婴两面夹击。
  这时候,一个身披雨衣的身影出现在隧道出口处,看见吕湘英等人后,便摘下兜帽,露出光秃秃的一颗脑袋,正是尤凤仪。
  “赶紧的。”她沙哑的声音在隧道中回荡。
  吕湘英突然放缓了脚步,他担心海婴已派人在出口处埋伏,就等自己以为要逃出生天的时候,杀自己一个猝不及防。为此他心生一计,把邓冠勋也交由汤兰控制,“待会儿我先出去,等确定安全了,你再押着他们出来。”他一面跟汤兰说一面戴上之前从警卫兵身上取来的木马仪,纳查瓦的记忆能告诉他这个该死的仪器要怎么使用。
  二人依计而行。吕湘英一步步走向隧道出口,并喝命尤凤仪后退。走出隧道后,他启动了木马仪的热成像功能,却想起大雨极可能影响热量的探测,遂改为夜视功能,在一片惨绿的视野下四处顾盼。
  “怎么?不舍得走吗?”尤凤仪沙哑的嗓音在雨声中传来。
  吕湘英没有理会他,只顾着寻找周遭的端倪。他先是发现海婴给他安排的车是一辆普通的五座轿车,就是开着车头灯照着隧道的那辆,而紧跟其后的,是另一辆没有开车灯的七座面包车,若不是戴着夜视功能的木马仪,他根本不会察觉那辆面包车。
  按照之前的约定,吕湘英应该与潘德念乘坐五座轿车,而邓冠勋则与汤兰乘另一辆车跟着,直到吕湘英认为安全的地点才交换人质。但吕湘英又怎会想到,他们竟然要开一辆七座面包车跟着自己。
  他指着那辆面包车跟尤凤仪说:“那车里面坐着几个人啊?”
  “就一个。负责开车的警卫。”
  “让他打开车门看看。”
  尤凤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神情说不出是冷漠还是鄙夷,回头冲面包车说:“开车门让吕船长检查。”
  警卫兵依命而行,吕湘英绕着面包车检查了两圈,确认车上没有猫腻,然后又问尤凤仪:“我的食物净水和武器呢?”
  尤凤仪指了指轿车,“都在里面。”
  吕湘英打开车轿车门,发现后座放着一个手提式旅行袋,打开一看,里面有手枪两柄,对应的弹匣十个,不知名罐头二十个和四瓶加起来共约八升的食水,还有一份2045年版的上海地图和一柄手电筒。
  “就这些?”吕湘英问。
  “车尾箱还有。”尤凤仪回答。
  吕湘英于是打开车尾箱,但里面的并不是什么食物武器,而是两罐应急装汽油。他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提出加码的时候,只好默默接受。他取出旅行袋,径直走到尤凤仪面前,然后伸手往袋里掏。尤凤仪和警卫兵以为他要掏枪,当场就紧张起来,迅速从腰间拔抢指向他。吕湘英睃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只从旅行袋里掏出其中一瓶水,“我看你都渴了,喝一口吧。”
  尤凤仪马上就意识到他为何要让自己喝水,同时亦觉得被耍了,愤怒地从他手上接过那瓶水,拧开咕嘟咕嘟连喝了两大口,然后将水狠狠塞回旅行袋里,骂道:“你这多疑的猴子!”
  吕湘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却提着旅行袋走向面包车。
  “你又想干嘛?”尤凤仪不耐烦地问道。
  “我想开这辆面包车。”吕湘英一面说,一面将旅行袋丢进面包车,又把两罐汽油都拿了过来,并仔细检查车里车外,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命令警卫兵将轿车驶开隧道口。警卫兵见尤凤仪对他的命令没有表态,只好依他所言而行,将轿车驶开。吕湘英随即跳上面包车,将车子侧停在隧道口前,然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呼唤汤兰等人上车。
  行至车门前,邓冠勋收住了脚步。“按照约定,汤小姐应该与我同车。”
  汤兰倍感错愕,因为在他们谈条件的时候,她仍处于昏迷状态。
  吕湘英沉吟片刻,暗自思忖如果此时自己说“不”,将会引起什么后果。
  不料邓冠勋早就替他想好,“这事你不用花心思了。如果你不遵守约定,这整个交易就会失衡,风险将会全部集中在我方。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我立宪派一定会宁愿孤注一掷,也不会接受这种风险失衡的交易。”
  尽管他言辞中颇有威胁的意味,但吕湘英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是在提醒自己。
  他没有正面回答邓冠勋,而是转与汤兰说:“这是在你还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谈好的约定,否则他们不会甘愿放我们走到这里……”
  “明白。”未等吕湘英解释完毕,汤兰便已打断了他的话,“我相信你,我跟他们坐同一辆车就是了。”
  吕湘英感觉到他与汤兰已经形成某种不需要过多言语彼此就能心照不宣的默契,心窝油然生出一股暖意。“放心吧。”他对汤兰说,“我们既然能在‘逐日’号上同生共死,到了这里一样可以。”
  汤兰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手上的枪交给吕湘英——她知道自己与邓冠勋等鬼鸦同车,其实就是去充当人质,所以对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带着武器——然后径往轿车走去。
  到了这种时刻,他们只能豪赌一把。
  正当所有人都上了车,眼看就要驱车离去的时候,隧道的广播响了。
  哈葛托最后的赌注,终于要摆上赌桌。
  “各位请稍等一下。”随着哈葛托的声音在四周回荡,隧道里缓缓走出数人。吕湘英仔细看去,见有两名警卫兵各推着两张轮椅走来,而轮椅上亦缚着两人,赫然就是严黄和身怀六甲的洪冬梅,正一脸惊惶地打量着四周的人和物。吕湘英一眼便知道哈葛托想要打什么主意。
  “吕船长,我想跟你再谈一件事。”哈葛托的声音尤如一只野兽在海洋深处低鸣,“还记得你的朋友吗?如果你现在就将我兄长和马百拉放回来,我可以让你们所有人安全离去。”
  “你真会挑时机啊。”吕湘英紧咬着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定夺。
  “吕船长万勿见怪,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来。对于我这个提议,你意下如何?”
  吕湘英看着严黄,严黄也看着他。吕湘英从他的神情看得出他十分惊慌,脸上还残留着涕迹泪痕,嘴里不停呢喃着“救我”,这最起码让吕湘英知道他的神智是清醒的,至少他知道海婴拿他来和自己交换人质。然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却异常陌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彼此曾经历过什么。此刻吕湘英在严黄眼里,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而洪冬梅则表现得冷静许多。她认得吕湘英,也清楚目前是什么情况。她只含着泪,看着严黄,后者也察觉到她的凝视,转脸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回过头来看吕湘英。——吕湘英从他的眼神得知,他连自己的妻子也不认得了。这个可怜的光头胖子又怎会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社会关系,竟然不是由他自己去建立的。
  吕湘英同样纠结。他心中也是千愿意万愿意去救这一对夫妻,尽管他与严黄的关系是与哈葛托建立的,但他已不可避免地将哈葛托扮演出来的严黄看成是严黄本人。戏是假的,情是真的,他确实打心底里将那个满嘴脏话的胖子看成是自己的朋友。而且,洪冬梅还怀有孩子,救他们俩等于多救了一条小生命,这在某种程度上,能弥补当初年沐盈堕胎对他造成的自责和遗憾,因为他总觉得没能救下自己的孩子是一种罪责。
  他的这种纠结正是哈葛托想看见的,但他不会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
  “咱们不能这样白耗着,”哈葛托说,“我给你一分钟决定吧。另外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这两个人类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如果你不接受这个提议,我只好非常遗憾地将他们清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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