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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过去。
又是七夕。
晚饭过后,季云霆揉了揉揉儿子的头,低声道:“你和妈妈去玩吧。”
“爸爸!”孩子不开心的噘着嘴:“你都没有陪我们去玩。”
妻子懂事的哄着孩子:“爸爸要陪伯伯呢。”
“伯伯那么大了还要陪,哼!”
年少无知的孩子,往往是最容易伤害到人的。
几乎是同时,女人和季云霆都看向了那沉默寡言的男人。
坐在灯光昏暗处的男人捋着琴叶榕细大的叶子,似很是专注,五官在岁月的沉淀下愈发成熟英气,一身孤冷不可近。
听到孩子那不满抱怨的话,他淡淡的勾了勾唇:“都去吧。”
“哥……”
五年了啊——
“都过去了。”
可季云霆知道,过不去的,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去玩吧,七夕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过。”季连霖说。
孩子很少接近这个气息沉冷的长辈,歪着头眨了眨眼,鼓起勇气道:“伯伯要一起吗?”
“不了。”
季连霖摇头。
……
蓝楹树一年比一年粗壮茂盛,每逢七夕便盛放满街满街的蓝紫色,宛如一朵朵香气馥郁的彩云浮在星空,美的惊魂动魄。
种类越来越多的精美烟花在夜空绽开。
转瞬的美丽,最让人心动。
湖里的小红鱼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不变的是那亲近人讨食儿吃的性子,湖东生有一片莲海,此时正是盛夏,莲花纷纷开放,漂浮在深蓝湖泊上,被绚烂烟火衬得绝艳妩媚。
不少小舟慢悠悠的在湖中心飘荡,少男少女携手在船上放花灯,许下满是幸福的愿望。
亦有人融不进这万千美好,亦有人百般思念不得曾经。
季连霖终于还是来到街上。
站在湖边,他静静地看着湖面上如银河般点点亮光的无数花灯,风少见的凉爽,吹动着他的发丝和衣角,试图吹散这人眉间不合时宜的悲凉和愁郁。
身后烟火昙花一现,花瓣如雨,于空中绽放,又于空中坠落,似乎触手可及,似乎咫尺天涯。
天空亮如白昼,一刹那的暗金色辉煌,无数星辰陨落,消逝,华丽谢幕。
如飞蛾扑火,宁化为灰烬,不湮于宿命。
一只残翼凤蝶跌跌撞撞的飞来。
他缓缓抬手,让它落于自己指尖。
对视间,风来,蝶落湖面。
挣扎,放弃,沉沦。
季连霖看着人人脸上的笑,唇角微动,又疲惫的恢复平淡。
丫头,已经五年了啊……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再等等,等我完成我活着的使命,我就去陪你。
只保护你一个人。
……
公元一九六五年八月四日,季连霖带兵进攻湘系军阀。
八月十五日,攻陷军事要地——铜官,士气大震,对月当歌。
十月廿三日,军队直入敌营,势如破竹,气贯长虹。
十二月十二日,张正业饮弹自尽,季连霖胸口中枪,重伤不醒。
十二月二十日,季连霖终于苏醒。
季云霆坐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神情低郁的男人,表情复杂至极。
“哥,你明明可以不受伤的……”
男人笑了笑,笑的柔和虚幻。
“云霆,我很累了。”
“哥……”他欲言又止。
季连霖侧头看着窗外枝头的麻雀,缓缓的说:“我对得起爸,对得起大哥,对得起占平,对得起我那身军装……”
“可我唯独对不起她。”
“你不是想知道那张纸条写的什么吗?”
季云霆一愣,骤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冰冷的夜晚。
冷风吹过,麻雀扑棱一声飞走了,抖落了一树的霜花。
他嗓音平静甚至于死寂,无尽悲欢都凝于眸中,碎成了冰凌。
“他们让我开城门,撤边防。”
“我怎么能开城门弃百姓于不顾呢?”
“我只能放弃她……”
“就是我犹豫的那一晚,她被带到了连安。”
季云霆久久不出声。
窗子里还能依稀听到风的呼啸。
“哥,嫂子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他轻笑,眼里满是温柔:“可是,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
五年,他终于笑了,却令人凄入肝脾。
许多许多年前,他好像也是个少年,心底明净潇洒,憧憬爱情,庆幸亲情。
曾经的来日方长怎么就恍然成了大梦一场?
公元一九六六年一月一日,新的年新的开始。
百姓其乐融融,鞭炮声振屋瓦,莹白的雪预兆着丰年。
为这和平倾尽所有的季连霖,同天去世。
趴在书桌上。
笑着去世。
右手里的钢笔滚落在地。
‘丫头,下辈子我自私一点,只保护你一个人……’
季云霆看着那张未完成的信,哭红了眼。
后来,他收拾遗物时,无意间打翻了一个盒子,数不清的信散落一地。
‘丫头,今天的烟花好美,不过你比烟花还美……我们像不像牛郎和织女?你在天上,我在地上。
如果思念有声,将震耳欲聋。’
‘江小黎,昨晚我差点熬不过去,没有梦到你。’
‘我们相识于八月,离别于八月,相识于雨夜,离别于雨夜。
这场雨下了好久好久啊……’
‘我把他们都杀了,为你报仇啦!’
‘我打算给云霆安排场婚事,我知道你会赞同我的决定的。’
……
‘云霆有孩子了。’
‘雨夜好冷啊,我要哭死了……一个大男人偷偷哭很丢人吧,你看在我这么丢人的份上,就来人间看我一眼吧。’
……
‘丫头,三年了,又是七夕,怪我们没有感天动地,没有得到一年一见的机会。
我曾以为我走出来了,但又好像早就和你一起死在了那个烟火灿烂的夜晚。’
‘哪里都是你,哪里都无你,我眼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
……
‘我好久没有梦到过你了,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再也无法梦到那个人,就说明他在遗忘我。你不要忘掉我好不好?’
‘感觉,生活也就这样。我好像放弃你了,又好像在咬牙坚持。’
‘第四个年末,过完今年我就不再喜欢你了哦。’
‘真是败给你了,又入梦,还笑得那么好看,明明昨天都说了不再喜欢你了。’
……
‘今天把金光寺修缮了,我曾经不信佛的,现在我信了,因为你说要和我有来生。’
‘五年了,再等等,等我结束这一切,就去找你。’
‘丫头,我要出兵啦!祝我成功好嘛!’
……
‘打了胜仗,中秋快乐!’
……
‘明天是最后一战,再等等,再等等……’
……
‘昏迷了八天,肺好疼啊,但马上就要见到你,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
‘丫头,其实……其实那些坎儿我一个都没过去,真的。’
‘丫头,下辈子我自私一点,只保护你一个人……’
两千封信,一封不少。
箱底刻着一首诗:
“南山云起满庭阴,帘幕初凉七月深。
桃子压枝桐叶老,连绵风雨作愁霖。”
……
……
……
季连霖死后,占平百姓集资建了一尊石像。
那双冷毅传神的丹凤眼永远望着东方,剑眉半蹙,薄唇微抿,栩栩如生的石像完美展现了他的英气勃发,俊朗非凡。
后来科技进步,时代飞溯,那些年的血泪成为历史。
蓝楹树粗壮古老,装点着单调无色的城市,温柔着麻木冷漠的人心。
湖泊面积缩小了一半,莲花腐烂,湖水变绿,野生的小红鱼变成了昂贵的锦鲤。
雕像被年年维护,不失当年颜色,却因为过分俊朗的五官和英挺的身姿而成为网红地点,‘季连霖’这个人物成为万千少女YY的对象。
他为何长望东方,成为未解之谜。
【东方意味着光明和胜利,是无畏的向往和革命的热情,是对和平的坚定维护和对未来的无限期望。】
这是公认的说法。
季连霖对已逝妻子的不渝爱情流传于网上,为人艳羡,无论是为其在占平种满蓝楹树,还是那两千封情信,都成为无法超越的佳话。
后来有人通过稀少的资料和老人口中的故事得知,他那妻子,名江黎。
黎明。
永远望着黎明。
那雕像的眼中,有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