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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
这一日,家家户户缅怀先人。所有店铺午饭后便都关了门,要把街道让给孤魂野鬼。街道的正中,每过百步就摆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新鲜瓜果和一种“鬼包子”,桌后有道士唱着人们都听不懂的祭鬼歌,这种仪式叫“施歌儿”。
道家在民间的渗透更为深入些,老百姓大都称为中元节,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娘子,也都收拾素净,三五成群地出来,在城中渠河里放水灯。
所谓水灯,就是一块小木板上扎一盏灯,大多数都用彩纸做成荷花状,叫做“水旱灯”。这是为了给那些冤死鬼引路的。灯灭了,水灯也就完成了把冤魂引过奈何桥的任务。
民间的祭祀,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祖先,更有祷告丰收之年的意思,所以并不愁云惨淡。
除了平头百姓,大街上到处都是光头的僧人,手托着钵,挨家挨户地接受供奉。
这一日,也是盂兰盆法会,佛门盛典之一。大小和尚都会到信徒家中念一段《盂兰盆经》,济度六道苦难,接供奉以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同样也会有放焰口等拜忏仪式。
这种仪式最早从梁武帝举办目连救母的功德法会中开始流行,传到长安不过十几年的功夫。
但长安城中有近十万人的信徒,占了三分之一的人口,抵不住佛门弟子众多,加上盂兰盆节以修孝顺励佛弟子的旨意,合乎中国慎终追远的俗信,于是早已普及。
皇宫中,可能除了皇帝宇文邕,人人都是佛徒,太后要办一个小范围的云兰盆节,就显得极为正常了。
赵开抱着一个小小的礼盒,一路慢悠悠地从书斋走向皇宫北门。长安九市就在北城,离皇宫最近,溜达着就能到。
他看着这些,深感孤单,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就算是孤魂一缕吧,难道要祭奠自己么?
剑伯已经出城去了,他们不能在城里公开祭祀赵氏亡灵,在城外田庄偷偷拜一拜,当然没人去管。
他原本想给赵开置办个马车,好歹也算是有官身了,总是走在大街上不行,有些不够体面。赵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马车没有减震功能,即使坐垫再软,压在青石板上,也颠得生疼。
他倒是想过,日后在田庄养些好马,来个踏花归去马蹄香。古人的许多意气风发,能尝试一下,异常美妙。
申酉之交,是下午五点,残阳西斜。崔仲方骑马,崔琬坐车,已在玄武门外等着了。
抬头看看天色,再过一个时辰,才真正天黑。赵开见面就嘀咕,不是说夜宴么,来这么早作甚?
崔仲方猜到他的心思,解释道:“谦之没来过皇宫,所以不知。长乐宫方圆千丈,宫殿众多,深广曲折。我等进了宫门,便须步行,过六道门,每次皆要搜身,如此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才能抵达太后所居的长信殿。”
赵开咂舌不已,他知道皇宫中有个后妃居住的长乐宫,还有一个皇帝和大臣办公的未央宫,两者中间夹着一个武库。最南边还有皇室的宗庙、社稷、辟雍、明堂、灵台、太学、圜丘等礼仪建筑群。
一个长乐宫的面积,就有故宫的八倍以上大小。未央宫更大,那整个皇宫加起来,估计不下于二十平方公里。帝王之家,真是非比寻常呐!
不等他愣神,崔琬在车窗里露出半张玉颜,略带嫣红,轻声道:“驸马,快上车来。”
赵开愕然道:“不是说进宫门后都须步行么?还上车作甚?”
崔仲方摇头失笑,道:“这次是携驸马与会,谦之怎能不与公主同车同行?”
要演戏?还是强行凑对?
赵开斜眼瞥了一眼崔仲方,问到:“这次集会,究竟都有谁参加?仲方兄是以什么身份参与呢?”
崔仲方眨眨眼睛,道:“大小公主、驸马和皇室中人为主,再有则是各位国公府上不及弱冠的少年勋贵,最后便是我这等被各家公子邀约来助阵的文人墨客了。”
赵开拍拍衣裳,钻入了宽敞的马车之中,一股幽香袭来,熏人欲醉。
崔琬坐在对面,一身宫装,美目盯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赵开,抿嘴一笑:“这是首次有男子登上本宫的马车哩,驸马高兴么?”
自崔小小事发后,她身边似乎再也不带贴身丫鬟了。
赵开眼睛好死不死地瞧着了裸露的肩胛和一抹雪白,反而镇定了许多,呛声道:“公主究竟是何心意?你我之间,已有约定,还需要假装恩爱么?”
崔琬十六岁,虽说长得水做的一般,还有着一股书香味的雍容华贵,可在赵开眼里,毕竟还是个花骨朵,真兴不起虎扑而上的兴致。
色不迷人,他就显得尤为清醒,或者说,巅峰直男了!
果然,公主眼神一黯,张了张嘴想骂人,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懒得再看他一眼。
赵开嘿嘿笑了笑,他不太想跟崔琬走得太近,感受着马车滚动的颠簸,对窗外骑马平视的崔仲方道:“仲方兄,你说的助阵,究竟何指?今晚的夜宴,难道还有竞比么?”
马车已经通过了玄武门,有一百丈长的广场明廊,全是一排排的栓马柱,停着各式马车和坐骑。
崔仲方笑道:“先下马下车,边走边说。”
赵开跳下马车,伸手把崔琬扶了下来。此处已有巡逻的禁卫军,做戏做足。
三人把车马丢给车夫,迤逦往长乐宫第一道宫门走去,叫做覆盎门。
长乐宫独立成城,宫墙四面各设一座宫门,其中东、西二门是主要通道,门外有阙楼称为东阙和西阙。南宫门与覆盎门南北相对。东、南两面临城墙,西隔安门大街与未央宫相望。
沉默地经过搜捡之后,赵开还抱着他的小盒,崔氏兄妹却把礼物丢给了宫门旁候着的小黄门,由他们登记了事。
崔仲方道:“谦之呈献的是那块雕版吧?你是首次觐见,才允许自带宝物,合该让你出次风头。一般的情况是,到了夜宴上,自有黄门侍郎唱礼,太后捡些有趣的,才会拆看奖赏一番。”
赵开笑道:“这个东西,我要是不直接敬献,怕是会被说成烂木板一块,丢的可是咱家公主的脸面哩!”
崔琬一直绷着脸,这时才噗呲一笑,风光霁月:“可不是么,要不是早先晓得雕版的妙用,我也会觉得你敷衍欺君。”
赵开看得呆了呆,忍不住叹道:“公主还是多笑一笑好看!”
崔琬脸一红,喜滋滋地往前快走了两步,成了领头带路的,如穿花蝴蝶。
崔仲方看在眼里,低声道:“琬儿自小便入了丞相府,虽是锦衣美食,仆从如云,却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便娇蛮了些。谦之,你不妨试着多哄哄她。”
赵开有些尴尬,他入赘公主府,本是存心不良的利用,认真说起来,无仇无怨的,甚至还有些耽误人家,苦笑道:“仲方兄放心,只要琬儿不乱发脾气,我也不会惹她不高兴。”
三人走在曲折的连廊之中,周边栽植着槐、榆、松、柏,茂密丛荫。
崔琬应当是听着的,脚步顿了顿,再向前走时,竟从容雅致了许多,轻快无比。
崔仲方点点头,笑道:“好叫谦之知晓,今日宴会必有是诗文诘难,有各路流派,怕是都想压你一头,你可要有些准备。”
赵开沉吟道:“别的不知,仲方兄是不是要替宇文乾嘉出头?你们可还有帮手么?”
崔仲方拊掌长叹,道:“谦之心思真够细致的,正是如此,除了为兄之外,还有杨素。我们两个都在丞相府做事,自然没法推脱。到时诗文切磋,为兄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尴尬。
赵开撇撇嘴,心底却有些喜欢他的坦然,笑道:“输了别叫公主来骂我就行。”
崔琬回头丢了个白眼,嗔道:“赵开,我在你眼里,就只会骂人么?”
赵开装作没听到,一副很认真探讨的样子,续问道:“陛下和太后不算,还有什么流派?”
崔仲方朝乃妹笑笑,道:“除了正平公是看你不顺眼,其他所谓流派,不过是个人喜好所致。比如齐国公宇文宪,喜好武功,文风慷慨;而赵国公宇文招,最爱宫体,文辞艳丽;陛下最喜爱的杨三郎,丰神俊朗,文辞洒脱。而谦之你,诗句浅易却隽永,大异于当世体裁。他们平日里便经常诗文唱作,互不服输的,恐怕这次都会争相与你应对。”
赵开感激地作个揖,道:“仲方兄这么一说,小弟明白了,还真是要小心应付哩,多谢!”
赵开明白的很,崔仲方说的是文辞流派,实际上指的是朝争的站队,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果然是暗流涌动啊。
当下,三人各有所思,默默行进。长乐宫周回二十余里,内有十四所宫殿,均坐北向南。其中前殿位于南面中部,前殿西侧有长信宫(即长信殿)。
沿途宫女和黄门宦官越来越多,关节之处更有带刀千牛卫哨岗,威严重重。也不知是他们行走的路线不同,还是来晚了,路上没有碰见几个勋贵,见面了也只是拱拱手,不做交谈。
崔琬倒是没这忌讳,偶尔主动给赵开介绍:“方才经过的是桂宫鸿宁殿,是李贵妃居所,皇长子还小,也随母亲居住。听说露门学立了,他便要搬出来,正式开始学业了。”
赵开点点头,李贵妃便是李娥姿,十年前还是谢嫣然的侍女,如今天差地别了。
崔琬指了指花木掩映中的宫墙,隐隐露出一截红黄相间的颜色,娇声道:“那里便是椒房殿了,是未来皇后的居处。宫殿墙壁以椒粉和泥涂抹,看着很暖吧,听说殿中芳香袭人哩。”
赵开对此也很关注,皇帝派了好几个国公级别的亲王和大臣去突厥求亲,前后已有两年时间,若是接回来了,就一定奉为皇后。现在嘛,却是空殿以待。
崔仲方笑道:“陛下乃是深情之人,这么些年了,也没再纳妃。突厥公主真接回来了,也不见得受宠。”
赵开吃惊道:“仲方兄,这话也能讲的么?宫闱之事,还是噤声为妙!”
崔琬接口道:“这有何妨,突厥狼子野心,我大周早晚要与他们兵戎相见。和亲不过是个缓冲罢了,朝廷上下谁不明白?”
赵开大开眼界,鲜卑族治国,就算搬用再多汉家礼仪,还是粗豪的很嘛!
崔琬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赵开,道:“谦之,有件事情得提醒你,免得临场慌乱。你原先的嫂嫂,勇乐公主宇文思,改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