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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看看表，现在是漳州时间，上午九点。
往往太阳，已经很高，但还没有到最高的时候。
他便让人下了帆，暂时等待。
从皮袋里取出了六分仪，将胸口的手表递到了李丘八手中。
这几天他已经教会了李丘八认表。
颜思齐也准备好了纸笔。
林旭展开了六分仪，对准了太阳，等待着太阳最高的那一刻。
和影子一样，不可能看得准最短的那一刻。
所以需要在将近最高的那一刻开始，不断报数，等到高度下落之后，再取一个估值，这样误差大约在五秒钟左右。
查过了表，今天算成阳历是3月22日，真太阳时和平太阳时相差6分58秒。
在李丘八手中的表走到11点的时候，林旭就开始每隔五秒钟让李丘八报一次时间，颜思齐则迅速地将那个时间记录在了纸上。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太阳的高度开始下落，林旭收起了六分仪。
看了看记在纸上的数据，选取了一个最接近的均值。
“11点17分57秒。”
也就是说，此时漳州时间11点17分57秒。
漳州这时候太阳还没到正午，但此时已经是正午。
本地时间，真太阳时正午就是12点，平太阳时那就是11点53分2秒。
也就是说，此地和漳州的时差，是36分5秒。
因为林旭的手表，走的是平太阳时。
本地比漳州早36分出太阳，比漳州早36分正午，也比漳州早36分落日。
以漳州作为本初子午线，那么此地的经度应该是东经9度。
查了查那张写满了经纬度的图表，换算之后，长崎的经度应该是以漳州为0度经线的东经11度30秒。
此地的纬度，在刚才太阳最高的时候也已经测得，是北纬30度。
林旭松了口气，试了试此时的风向，自信满满。
“挂帆，转船头，取寅艮针。不需计针路，扬风起航。明晨之前，必可见日本之五岛。”
他说的干脆利落，也没有用舵手水手不懂的角度、北偏南等小学四年级的说法，而是用的罗盘二十四针报出的方位。
舵手水手们一听，却纷纷鼓噪。
“不需计针路？你懂个屁？不计针路，你知道你走了多远？你知道什么时候需要转向？”
“出了日本，便是汪洋。若是进了东洋，我们全都渴死了！”
“要我说，就是往回走。就算遇到水师，大不了跟他们干了，死也死个痛快的，总好过渴死在船上。”
林旭知和水手们说话，万不可温文尔雅，于是破口大骂道：“老子的命就不是命？驴入的你们，把你们渴死了，怎么，我能活呗？老子说能到日本就是能到，你们懂个屁？”
话糙理不糙，这说的太有道理，一时间那些人无法反驳，却还是不信林旭的鬼把戏。
之所以不从沿海直航日本，就是因为一路上一个岛屿都没有，没法用针路计数。
针路歌导航，最多也就是七八针，因为再多的话，因为风速风向等原因误差太大，很容易迷失方向。
现在看来，最稳妥的就是折返回大明，也未必就能遇到水师。
一群人七嘴八舌争论的时候，难免推搡。
“你们侮辱我可以，却不能侮辱我恩师传给我的本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林旭还不会用剑，但是体格在这摆着。水手们骂又不如林旭骂的花花，推搡的话又被林旭推的不断后退，眼看就要鼓噪起来。
林旭一边推搡着，一边大叫着“不准侮辱我师傅”之类的“塑造人设”的话。
悄悄用余光看向颜思齐。
自己又骂又推搡，那是做给水手们看的，告诉他们别以为自己相对细皮嫩肉的就不敢打架。
后面那句“侮辱我可以却不能侮辱我恩师”，那是说给颜思齐听的。
他要树立一个“知恩图报、不忘人情”的人设，如此颜思齐才能重用自己。
人设很重要。
反正今天这事，还得是颜思齐拍板，这架打不起来。
果然，颜思齐掏出一支短铳，冲着天空放了一枪，喝骂道：“吵什么？”
正在推搡的人都停下来。
颜思齐看了看自己记录的那些根本看不懂的数字，心中其实已经信了。
他和西洋人打过交道，知道西洋人能远赴万里来这做生意，可自己这些人却无半个能开船去西洋，对于西洋人航船的本事他是信的。
见林旭信心满满，也有心提携林旭，日后也好在队伍里有地位，便需使些手段。
“林旭，你有几分把握？”
“十成。”
林旭心想，数学不会骗人。
颜思齐拍手道：“好。既是如此，老子就舍命陪你。你说明早能到日本？”
“若是风不变，是。”
“我宽限些，到明天下午。若是明日下午还不见日本，把你扔海里喂鱼；如果到了，日后谁人敢不服你，那便是与我作对！”
这话说的虽重，在林旭看来这就是在提携自己。
他知道自己必然成功，因为这是科学。
而那些水手也觉得此事很是公平，若真的能成，自己当然要信服。
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要是还能指点航路，凭什么不服呢？
林旭又在脑海里把那些数字算了一遍，心里慌得一批，却仰头大笑道：“何须宽限？明早之前不见五岛，用不着你们扔，我自己跳海。”
这里距离五岛最多也就七八十公里了，风向正好，若不计针全速前进，船速怎么也有四五节。再加上岛上必有山峰，船上也不是没有千里镜，傍晚之前当然能够见到。
他说的坚决，不留后路。
一众水手见他这样说，也敬他是条汉子。
更不废话，各自准备，扬帆起航。
正是西南风，船帆饱满，也不需要故意减速计针，当真如风驰电掣。
林旭也不和众人说话，自己站在甲板上，一只手扶着船舷，心说科学啊科学，我最信你了，你可得保佑我啊。
船只一路向东北，风也给足了面子，并没有转向也没有停歇。
船尾一层白浪，游鱼翻滚在涟漪上，西边的太阳也快落山了。
血样的残阳在海面上拖拽出一条长红，仿佛明末流不尽的血。
林旭看着那道残阳斜影，手心里全是汗，嘴里也干的发苦。
“陆地！陆地！见到陆地了！”
桅杆上拿着千里镜瞭望的水手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如同猴子一般就往桅杆上爬。
林旭的心猛然一松，原本悬着的精神忽然放松下来，伪装的豪气毕竟不能持久，顿时双腿一软，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有人提着他的衣衫，让他站稳了。
“喘口气，站稳了。”
扶他的人正是颜思齐，他手上力气极大，悄悄提着林旭，也无人发觉。
林旭猛吸了几口，哆哆嗦嗦地接过颜思齐递来的酒葫芦，灌了两口，这才喘匀了，双腿生出了力气。
“你小子，很可以。”
颜思齐没有再说什么，确定林旭能自己站稳后，拍了一下林旭，以兹鼓励，转身离开。
桅杆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科学！科学显灵了！”
一船人见到了远处的陆地，回望着身后的斜阳，想到林旭斩钉截铁的军令状，纷纷跟着喊道：“科学显灵了！科学显灵了！”
有人拿出了一刀黄纸，点燃后纳头就拜这科学，心说这科神仙只怕法力不低于许真君。
残阳下，海天处，林旭看着众人烧黄纸、跪天地；听着一船人高喊着“科学显灵了”的震彻。
无语。
许久才自嘲一笑。
“是啊，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