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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在黑甲身上炸出一朵朵火花,退膛冒出的烟尘缭绕在面罩之前。在黑甲面前,任何的机动和规避都不再有意义,方不良此时的脑海里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只想在死之前扣动手里的扳机,然后把弹匣里剩下的33发子弹全部打在黑甲的脸上。
当方不良第33次扣动扳机时,黑甲的身影在他眼里被拉成了一道模糊的直线,子弹几乎刚刚出膛就撞在了黑甲的身上,看着子弹撞击的地方,方不良说了句艹。
“打偏了。”
时间似乎一下子变慢了,慢到方不良能够看清黑甲面上粗糙的面甲,看见面甲里黑甲泛绿的眼睛,看到那把向他砍来的刀。
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方不良的脸上蔓延开来,嘴角的伤口传来一阵有点刺痛的痒。舒服得有些不自觉地眯起了眼,方不良想起地下城的老人说过,人死的时候会有回光返照。
就是这个样子么?方不良想到。那这样死,好像也不赖。
看着快要砍到自己身上的长刀,方不良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他有点害怕看到自己被砍成两截的画面。
“锵”
金属碰撞的火花透过眼皮映在了瞳孔上,感受到身体一下子轻飘飘地向后飞去,方不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原来死的时候是这样,让人根本来不及回忆。黑甲的刀真的好快,一点都没觉得疼。
腰腹部传来的压迫感让方不良控制不住地睁开了眼,他想看看自己那两条腿有没有像自己希望的那样站着,让自己可以有点骨气,双足挺立而亡。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本该留在原地的下半身还连在自己身上,脚跟随着腾跃不时地磕着地面。他看到黑甲离自己很远,挥舞的长刀上迸溅出点点的火花。
他看到十几个蓝色的身影像潮水一般涌向了黑甲。
他看到了蓝甲。
世界仿佛一瞬间鲜活了起来,风声、呼喝声、刀与刀的碰撞声挤到一起涌进了方不良的耳朵,氧气和二氧化碳依然充盈在他的呼吸里。
他还活着。
腾跃的身体落在了地上,一张覆着面甲的脸庞出现在了方不良的面前。
“兄弟,还撑得住么?”
听到通话器里传来的声音,方不良木然地点点头。
看到回应,蓝甲松了口气,切换了通话频道。
“目标安全,面罩有裂痕,报告完毕。”
“归队。”
“是。”
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刀,蓝甲正要冲向战场,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回过身看着靠坐在一旁的侦巡连士兵,蓝甲问道:“怎么了兄弟?”
方不良仰起头看着他。
“给我一个弹匣。”
蓝甲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了头。
“对不起兄弟。”
看着冲回战场的蓝甲,方不良咳嗽了两下,抽出绑在腿上的刺刀,安在了步枪上。
“咔哒”
撑着步枪站起身,左手握着护木,右手握着枪托,方不良舔了舔嘴角咸咸的泪水,笑了。
“说好了下到班教刺杀操,他娘的,”
“你们倒是教啊。”
滑行器在刚刚的腾跃中被磕坏了,而刚刚的蓝甲带他跑了很远。看着远处十几个互相碰撞的小点,方不良迈开了步子。
“侦巡7连318班,班长阵亡,班副阵亡,士官大熊阵亡,现在指挥权交由列兵方不良。”
“列兵方不良,听好,下面是命令。”
盯着远处的黑甲,方不良眼里刺进了红。
“我命令你,向敌发起冲锋!”
“不死不休!”
死死地握着步枪,方不良狂吼一声,像子弹一样狂冲而去。
“战士方不良,执行命令!!!”
——
抽出捅进黑甲脖子的刀,袁飞喘着粗气,问道:“都活着么?”
“三个挂了彩,其它人都好着。”副队长答道。
点了点头,袁飞扭头看向了一个蓝甲:“大史,侦巡连的战士呢?”
“我给放那边了,怕他冲过来,我把他滑行器磕坏了,人也放得够远。”大史说道。“人没事,我现在就去……”
大史看着自己指的方向,愣愣地说不出话。
在那个方向上,有一个穿着外骨骼机甲,端着装上了刺刀的步枪,正在冲锋的侦巡连战士。
“瞳孔散了,已经没意识了。”看着踉跄走近的战士,副队长说道。“头盔里有血,脏器受伤了。”
“他是冲过来的。”
“我去把他带过来。”大史咬着牙齿,刚要动身,却被袁飞按住了肩膀。
“他也是兵。”
守夜139小队的全体队员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侦巡连的战士嘴里念着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黑甲跟前,然后把刺刀捅在了黑甲的身上。
“咔嚓”
刺刀断成了两截,那个侦巡连士兵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双手扶住了他。
抱着怀里的方不良,看着他失去焦距的眼神,袁飞声音有些低沉。
“这次,一共活下来多少人。”
看了下面板,副队长沉默了一会儿。
“5个班,只有他一个。”
“这个班其他人,都找回来了么。”
“只找回来一个。”副班长捏紧了拳头。“另外两个,”
“用了光荣弹。”
这次袁飞沉默了好久,直到通话器里传来了声音。回复完了讯息,袁飞吐了口气,然后抱着方不良站起身,向着地下城的方向走去。
“带上所有人都去找,把所有能找到的都收好。”
“我们,带他们回家。”
——
睁开眼睛的时候,方不良看到的是熟悉的灰色天花板。看着上面粘在裂纹上翘起的墙皮,方不良轻轻说道:“没人告诉你,不要管我么?”
正在旁边看着报告的女医生扭过头:“所以,这就是你手背上又青又紫,还扎满了针眼的原因?”
方不良望着天花板,愣愣的。
站起身,医生换下了挂架上变空的药瓶:“现在输液都是自动化,外面就有机器,就算她们不管你,用机器也可以,不需要你自己来……”
“我自己可以。”方不良动了下嘴唇。“可以请你出去么?”
医生操作着一旁的机器:“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我需要……”
“我自己可以,请出去,”
“好么?”
医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听出了床上那个列兵声音里压抑的颤。
点了点头,把药品按顺序摆好,告诉方不良从左到右挂完,医生打开门走了。
躺在钢板上,方不良第一次觉得这间在自己受伤后让自己处理伤口的杂物间,是整个卫生队最好的地方。
它的铁门能让那些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声音,不那么直接地扎在心上。
“听说,这次5个班就活下来他一个,真是的,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
“切,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有那么个当逃兵的老子,他还能怎么活下来?”
“侦巡连竟然让这样的人加入,简直是不可理喻,这种人就应该和那个守夜之耻一起关进牢里,一辈子都不许出来!”
“关牢里?枪毙都便宜他们!”
听着外面的声音,方不良转过身,轻轻地蜷缩起了身体。刚刚,他第一次没有告诉照顾自己的医生自己是谁的儿子,也是第一次,他害怕看到那原本写着关心和笑意的眼睛里溢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想在溺死前抓住这根稻草,哪怕只有一秒。
“我听说他班长和班副都用了光荣弹,可找到他的时候,他离爆炸的地方特别远,他肯定是逃了。”
“哼哼,真是没想到,他这个逃命的本领还是家传的。”
“318班是7连最好的班,为了个逃兵牺牲了,真不值。”
“死的怎么不是他呢,拿他去换,活下来谁都好啊。”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了床单上,方不良抓着胸口,用力地摇着头。
一阵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门外护士的声音有些慌张。
“臧班长,你……”
“闪开!”
“方不良,你给老子滚出来!”
咚的一声巨响,被重击的铁门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你逃了是不是?和你那个逃兵老子一样逃了是不是?!踩着任平他们的命活下去,你特么的心安么?!”
声音砸透了铁门,扎在了方不良的身上。
“5个班的兄弟,为什么就活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挡住黑甲?你为什么不去死?!用你那条烂命去换回一个兄弟,还能为你那该死的老子赎上一点罪啊!”
“你还有脸回来?你该去死,你该去死啊!!!”
“出来,给老子滚出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铁门外的吼叫,那透过铁门铺天盖地涌来的恶意让方不良几乎无法呼吸。
想让他活的人有三个,
他们已经死了。
想让他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就在门外。
抓着刺痛的胸口,方不良想起了方逸。这样的对待只是一次就几乎让他崩溃,可他的父亲,这样活了十三年。
躲在被子里,方不良就像小时候害怕故事里的鬼怪一样紧紧的缩成一团,脸上流满了泪水,无助地呢喃。
“爸,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