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4

　　走出“简报室”后，大家都被要求去安检中心提供自己的指纹、声纹、口腔粘液等给基地安全部门核实身份信息。看来，地球帝国完整地建立了各星球高级科研人员资料库。这样的行为也许不止他们在做，在这个表面和气、内里充满了相互敌意的太阳系，如何“搞死”另一个星球上的同类一直都是“头等大事”。
　　随后，三名工作人员带他们参观了基地（当然只是生活区和必要的研究室）。“大家好，我叫本田晴子，是你们的导览员。”一位恬静可爱的亚洲裔地球人边说边带领大家往白色的通道走去，“中央湾、拉丁语为‘SinusMedii’，是位于月球赤道和本初子午线交点处的一个小型月海。从地球上看，它位于月球正面的中央，因此得名。这里是月球上距离地球最近的点，因此地球总是位于我们的头顶。”她用着甜甜的语气边走边介绍道，“不过，你们要走到基地外才能看到那颗‘蓝宝石’哦！”
　　西西福斯似乎对这个基地很感兴趣，但又对导览人员指示的方向颇有反感，他总是问东问西一些不在参观路线里的地方。瑞贝阿卡有点怀疑他是科学院的人还是情报局的人，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也太不专业了。不过看他年纪不过30左右，若非有过人的本领应该也进不了“专家队”。
　　“中央湾的西部是岛海，北部是汽海，东部则是月谷。”本田晴子还在介绍，她说到“月谷”时音量无意中低了很多，“中央湾的东北部横跨许癸努斯月溪，而许癸努斯环形山正好把这条月溪拦腰截断。东部更远的地方是220公里长的阿里亚代乌斯月溪，再往东部去，就是静海了。”
　　“我们现在位置是在哪里？中央湾的西部还是北部？”西西福斯问。
　　“您问得可真专业！”本田晴子笑笑说，她笑得时候两个酒窝比瑞贝阿卡的还要深些，“基地的北部由一个多山区域组成，只有克拉德尼陨石坑可以搭建人居建筑。南部和东南是一个高地区域，数个被覆盖的陨石坑沿其周边分布。西部边缘的是弗拉马利翁环形山、奥波尔策陨石坑和瑞欧莫陨石坑，泽利格陨坑则在更东边。西部主要的基地建筑都在布鲁斯环形山和布莱格环形山这两个小陨石坑里，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布鲁斯环形山。”
　　穿过娱乐室、健身房、温室花园（热带植物培育区）后一行人来到了住宿区，基地把最好的军官单身寝室提供给了各支专家队，只是除他们以外，其他几支路途要远些，目前都还没到。此时，还有些人在忙进忙出，他们在往寝室里搬“星际列车”专用的“吸力发动机马桶”，不然，瑞贝阿卡他们可能就要拉裤子（泡泡）上了！西科勒院长说这只是暂时，威力小很多的手持式“破壁器”已经在生产中，只是数量有限，而且只能暂时性“挖洞”、不能“破壁”。
　　两个多小时的短途飞行加上说明会、安检程序和基地导览，半天也就过去了。现在已经是基地所在位置的晚上。本田晴子让大家放下随身行李后，跟他们一起去“食堂”用晚餐。
　　“食堂”是一个大型室内体育场，有四个标准篮球场。“破壁器”就在体育场中央，从各个入口排起的“长龙”都涌往那里。还好这个庞然大物四面都有“口”，人在穿过那里时，“泡泡”就会自动破掉。看台上有着许多踱步巡逻的士兵，在气泡里显然任何武器都失去了效力，所以他们都是赤手空拳。但看台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消防水炮般的装置对准着不同的就餐区域。本田晴子说，这是固定式火焰喷射器，一旦发现有人在用餐过程中“发病”就会被精确“毁灭”。
　　虽然中央湾是月球上最大的军事基地（公开的），但到目前为止，瑞贝阿卡他们只在这里看到了穿着制服的军事人员。本田晴子他们都穿着舱内工作服，但从他们笔挺的身板、高昂的头颅、整齐的步伐可以推断出一定也都是军人。
　　“破壁器”的“口”就像搭乘“星际列车”前的“安检屋”一样，内部是十分昏暗的密闭空间。走进去后，稍站立一会儿就有一阵气流的波动袭满全身。走出来时“泡泡”已经不见了，只是胸口会有些隐隐作痛、呼吸有些急促。本田晴子在出口处一个个地安慰大家说：“这种胸闷的情况在几分钟内就会消失。”
　　菜色十分单调，和“星际列车”普通舱里的黏糊食物差不多。考虑到眼下整个月球的生产生活都已停止，能从地球支援来这些方便运输的食物已经非常不错了。据说，金星和火星也准备向这里运送补给物资呢。大灾面前，人类罕见地表现出了“同类相惜”的大爱，想到这里，瑞贝阿卡不禁有些感动。但她不知道的是，决定支援地球时的火星“执政”是“反独派”、而等物资要出发时当届“执政”已经换成了“独立派”，因此，物资全部都“支援”去了金星！
　　用餐时大家都没有说话聊天，这一方面是遵循古老地球的传统用餐礼仪——“食不言、寝不语”，另一方面是军事基地里天然的严肃气氛有些压抑。瑞贝阿卡注意到本田晴子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西西福斯，后者的确是一位英气逼人的男子，但火星人天生都是矮个子，和本田晴子那高挑的身材似乎不太般配。
　　突然，西西福斯猛地站起、惊恐地看着隆景大荆院长，随后全身抽搐起来。瑞贝阿卡就坐在他对面，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泛起的血红色，一口气没上来、猛得向后倒去。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响起，军人们一拥而上把瑞贝阿卡他们拉开了去。
　　猛烈而细小的火舌目标明确地直奔痉挛中的西西福斯而去。警卫们有序地组织起了撤离，看上去非常有经验。这不是瑞贝阿卡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但的确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如此“毁灭”。一只有力的大手一直拖着她往外走，直到走出体育场后，属于她的气泡又出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寝室的，感觉一路都有人搀扶着。“毁灭”的一幕把她吓坏了，像幻影一样重复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在她眼前演绎。等她再度清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宿舍的床上。
　　西西福斯的死对瑞贝阿卡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震撼，虽然只是一天的缘分，但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安慰自己，人生一世、生死由命、祸福难料。没有谁可以一路走下去如水安然，生活中的坎有时叫人生不如死。但是，她不能死，女儿们的大眼睛在她眼前若隐若现，她不由得害怕起来。想到这里，这位看似淡然清心的女子，不禁泪流满面，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卷缩成了一团。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房间里的服务机器人提醒她有人在门外申请进入，身份识别结果是隆景大荆院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让机器人开了门。院长进来后先叫服务机器人去门外“站岗”，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台通讯器大小的设备。他站在原地360度转了个圈，看着反复闪烁着绿色曲线的屏幕说：“看来他们对你还是非常信任的。”
　　瑞贝阿卡不明白老师在说些什么，只请他在沙发上坐下。“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让你很惊讶、或者说把你吓到了。但你要知道这就是战争，你已经参战了。”隆景大荆院长缓缓地说，一如当年在课堂上教导他们时那样，“实际上，西西福斯并不是一名科学家，甚至他都不是西西福斯。”
　　听到这里，瑞贝阿卡不禁浑身颤抖起来，难道正如她所料，西西福斯是一名间谍？！“真正的西西福斯是非常优秀的科学工作者，是我在北云城生物研究所的继任者。当然，如果你还在北云，那个位置就是你的。所以，他在这个专家队的名单上毫不稀奇，也因如此，‘国家’情报局把他调了包，改造了一名特工替换了他。他本人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被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已。”
　　“老师，您讲的这些......，我没办法理解在人类存亡的危难之际，情报局怎么还干得出这种事情？”瑞贝阿卡一脸惊讶地说。
　　“你以为这场灾难真的是‘外星人’所为？”隆景大荆冷笑一声说，“哪里来得天灾？都是人祸！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可能内有乾坤，所以情报局才会安插了人进来。”
　　“不过，这位间谍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不停地东问西探，连我都看出问题来了。”瑞贝阿卡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
　　“是的，这也正是情报局的目的——牺牲一个小兵，让地球人放松警惕。”隆景大荆叹口气说，“只是，没想到他的牺牲会是这么个情况。”
　　“他是被......‘攻占’的吗？”瑞贝阿卡尽量用着这里的术语问。
　　“从症状看，的确是。但未免也太巧了吧？我们才刚刚到达，而且那个食堂里当时有好几千人在用餐，为何偏偏是他？”隆景大荆看着瑞贝阿卡的眼睛说，“不排除地球人借助了所谓的‘外星微生物’对他下了杀手！”
　　瑞贝阿卡听罢浑身一抖。隆景大荆没有在意，继续说：“情报局怀疑，这次的‘外星袭击’可能是地球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要对其他星球发动‘微生物攻击’。不过，从今天了解到的情况看，他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所以，我判断，这可能是计划之外的失误，也许还和那个月谷的基地有关。”
　　“这些我都不懂，只是当下何止死了几万月球人......哦不，地球人。”瑞贝阿卡说，“地球上有100多亿人，如果情况得不到控制，你说的那个什么‘攻击’还没把其他星球怎样，自己首先被‘攻陷’了。”看到老师对自己的分析不以为然后她又说，“您说那个间谍——假西西福斯是情报局早就准备牺牲的，那么，谁才是真正的......?”
　　“松本尹斋，也就是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伙是‘国家’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所长。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是他的得意门生——筑地市生物研究所所长。他们都是本人，不是间谍。”隆景大荆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后说，“我是有军衔的。”
　　“老师！”瑞贝阿卡惊叫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隆景大荆。
　　“你别误会，我不是间谍。”他粲然一笑说，“一直以来，我都身兼两职。你也在这行，应该能明白，‘生命科学’——也就是这些细菌、病毒、细胞什么的都是可以两用的，民用可以救人、军......用......可以......杀人。”
　　“牺牲假西西福斯是为了掩护你？而且，你在火星还研究攻击型‘生命武器’？！”瑞贝阿卡惊恐地问。
　　隆景大荆再次长叹一声说：“是的，都是为了生存。但是，地球人的安保措施远超我所料，哪怕我在这里获得什么内幕也没有机会及时传递回去。”他顿了顿又说，“那个谷神星的院长似乎对你很有好感，你可以利用这一点，从他那里获取信息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送回去。”他看看房间里的角角落落后继续说，“我的身份对于这次行动来说太过敏感，一定倍受监视。但你不同，你是‘星际调查队’临时要求的，并非我们安排。所以，他们不会提防你。”
　　“老师，我对您很失望。”瑞贝阿卡说着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就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似的说，“您一直说学术不要参与政治，但您......”
　　“你的政治观点不是更加偏激！”隆景大荆大怒道，“我就是看中你这点，才来这里跟你交了底！”
　　“但我不会枉顾生命！”瑞贝阿卡大声“回敬”道。
　　“月球人的生命是生命，火星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吗？！”隆景大荆质问道，但声音低沉了些、语气也缓和许多，“如果我们不及时掌握情况，地球人对火星的‘微生物攻击’一旦成功，多少火星人会殒命？！”
　　“我与你的观点恰恰相反。”瑞贝阿卡也放低了音量说，“首先，生命是平等的，不分月球人和火星人，能救的都要救！其次，我不管这是不是地球人的什么‘攻击’武器，只要把这里的情况控制住就不会威胁到火星！如果控制不住，你我也别再大谈什么‘星球主义’！”
　　隆景大荆院长听罢摇摇头，随后默不作声地转身出去了。瑞贝阿卡并不是不尊敬老师，更不是不爱护火星，只是不愿意泯灭了良心。这个世界上，许多看似柔弱的女子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冷静与坚强的内心。瑞贝阿卡就是这样的女子，心里的生命之光哪怕再微弱，也要把全部的人类照耀。
　　人生无常、虚空幻灭，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在权力与名望中来来往往的人，有几个还能保持着最初模样？有时，人生的行囊装下了太多东西、反而不好。唯一能保持耳目清净的，只有那从容不迫的心和对生命的美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