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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看书 / 吴阪道 / 章壹 稚子祭

章壹 稚子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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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充满朝气的鸟鸣已从山谷飘到山巅,山间一条极浅的小路上,有一个男孩子,一边走一边弯腰拔草,想将这条小道踩得更踏实一些。
  露珠尚浓,男孩绷紧的裤脚上已经湿漉漉一片,但他不怎么在意,只是每每弯下腰的时候,他都很小心,让自己背后那大竹筐里的东西不要掉出来,跟他不高的身材相比,这个颇大的竹筐看上去就很沉,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压出深深的两道痕迹。
  这样一路走一路除草踩实土地,让男孩的额头上也挂了层薄汗,看上去倒与那些嫩草叶间的露珠没有什么不同。
  他微弱的喘气声被枝头那些鸟鸣盖过去,几只麻雀追逐着从林子这头飞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嚷嚷些什么。
  男孩站着缓了缓呼吸,又继续自己这样看上去枯燥又没什么意义的劳作,这片荒山里没什么东西,因为离村子太近,所以连野兽都被猎得差不多了,除了偶尔有人上山砍柴或者采些野菜,没有谁会这么苦兮兮地往山的这一侧跑,还非要开一条新的小路出来——山的另一侧已经有一条到山腰的路了,毕竟村民们住在这里好多年踩了好几代人,早就踩出来了。
  男孩不在乎这些,他当然知道另一侧有路,这条小路能通到山顶,那里的野草和杂树更加茂盛,但他来这边纯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太烦,男孩索性小声地唱起了歌,以他现在的“年纪”,唱起这首歌倒是没有什么违和感:“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等男孩爬到山顶的时候,山谷间的雾气都被阳光拂散了,放眼望去,整个山谷间的翠色一览无余,远处的村子里有淡淡的炊烟升起,田里能望到有黑色的小点在绿野间穿梭,近处山脚下,疯长的藤蔓和灌木簇拥着棕黑的树干,将男孩爬上来踩出的小径彻底遮掩起来。
  男孩享受地呼吸了几口山顶的新鲜空气后,才十分郑重地将身后的竹筐取下来,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在一块石头上,这块横着的山石刚好是一个到男孩胸口高的平台。
  竹筐里面的东西不少,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只看上去就知道做这东西的人手艺很烂,一块有些厚重的木板,上面刻着“母宋安莹之墓”六个字,刻痕歪歪扭扭的,最沉的是一把压底的小斧头,几个作工粗糙的麻袋子被胡乱塞到了最底下,待会儿男孩还得用这些袋子装点野菜回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摘到些早熟的野枣。
  一年的乡下生活,让这个身体里成年的灵魂适应得飞快,所以总是绞尽脑汁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或者至少在那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更像个普通孩子,然后想办法改善下这种苦日子。
  男孩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非常特别,从第一眼见到他就能看出来,那一夜他抱着死去的母亲万分迷惘时,这个男人闯进屋里,明明只拿着把断刀,却展现出了极凌厉的气质,让男孩无比心惊。
  后来男人救走了自己,陪着自己熬过了乾京城里那混乱的一夜,然后带着自己钻到了这里,这种恐怕在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穷乡僻野,他们远远地躲开了那个充满喧嚣的京城。
  男孩到现在也不知道男人的名字,村子里的人都喊他做木工的秦师傅,但男孩总觉得这是个假名,那一夜他躲在屋子里,分明听着屋外的人喊出来的自称是“其竟”之类的话,反正肯定不姓秦的。
  男孩将东西摊在石头上,把木板用几根树枝叠在下面架了起来,将那个小木头架子放到了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个裹成团的油纸包,油纸包里面却只是一条手帕。
  奶白色手帕绣工精巧用料顺滑,虽然被男孩贴身带了很久有些旧,但是被阳光一照,那些绯红色的绣线仍泛着光,上面一个“吴”字和一个“宋”字,被一同托在花枝上面,取的是共结连理枝的寓意。
  男孩将油纸包放在了木头架子上,他脸上没有太多悲痛,在跪下深深一拜后,他便坐到了石头上,小声地跟那方手帕讲起话来。
  从田里的农夫爷爷抱怨今年雨水少、肉铺的大黄狗生了三条小奶狗、村里的老村长又在骂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到秦师傅这两天总是愁眉不展地望着天空、村里那些孩子们幼稚地将自己的斧头丢到猪圈里、自己实在受不了那个男人做菜太难吃只好亲自下厨……
  男孩说了很多很多话,跟村子里谣传的他是个哑巴不同,他只是不想跟别人说话,所以这些有的没的,全部都只能跟自己的母亲讲,他会唱前世各种各样的歌给母亲听,会背自己还能记起的诗词歌赋给母亲听,会讲那个世界发达如奇迹的科技,还有自己对这个古代世界又是如何憧憬。
  男孩只能跟母亲分享这些胡说八道一般的东西,即使他连她的一丝头发都没留下,只有这一块手帕,和亲手刻出来的破木板。
  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完,但是男孩说累了,就停下了,望着那块手帕静静地发呆,像是乾京城曾谣传过的那个痴呆儿一般。
  “娘,我要真的是个痴呆该多好啊?”男孩的眼睛突然红了,“那我肯定不会听你的话耍小心眼把药藏嘴里,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迷茫了。我为什么会到这个世界上?我又什么都做不了啊……只能看您被欺负,看您被人害死……”
  男孩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多印象,从自己被母亲从水里捞上来后,一直都是母亲贴身手把手照顾自己,根本不再假手于人,生怕男孩再一次被谋害。
  男孩隐约有些记忆,能想起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他更多的记忆都集中在前世……在那个高楼大厦车流不息的世界里。
  男孩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又觉得自己其实两个人都是,是谁似乎都一样。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无私且全心地奉献着爱意。
  男孩的生身父亲虽然心里向着他的母亲,但却丝毫不敢表现在明面上,尽管这位父亲暗中让老家丁们送不少东西来给两人,但却连见男孩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似乎很害怕站在那位正室背后的势力。
  男孩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但是自从信任起这位母亲后,他便展露出了自己远超同龄人的心智。那时候两个人住在小院子里,虽然一切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男孩就连穿衣服系腰带都学了好多天,但是每到读书的时候,那个女人都会用温柔恬静的眼光望着他,看到母亲欣慰中带着赞赏的光芒,男孩都很自然地流露出孩子般的兴奋,是真得把那个一心为了自己的女子当成了母亲。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像是个孩子,而在其他人面前,他就是那个溺水后便不会说话,总是傻愣愣发呆的吴家长子,不论别人说什么都很少有反应。
  男孩本以为这种生活会持续到他长大,他会跟这世界普通的官家学子一样,入学堂、走春闱,然后尽量考取一个不前不后的名次,再带着自己的母亲远走他乡离开乾京城,让她过一过不受人挑事的安生日子。
  或许再能了解下这个世界的武者功夫,到处去走走看看见识一下,这里与他前世那个世界的古代有多少异同……
  不过这一切还没开始,就在那一个夜晚,随着乾京城的混乱与吴府的大火付之一炬。
  男孩坐在手帕边上,握起自己的拳头揉了揉眼睛。
  不能哭啊,至少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太多东西,他直到现在都不是那么信任那位带着自己离开乾京的男子,所以平时展现出的也是有些呆呆的哑巴模样。
  男子虽然知道他不是哑巴不禁有些郁闷,但是也以为母亲逝世太心痛,便就由着这个孩子一言不发了。
  男孩摸了摸手帕:“娘,今天是你走的一周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比我们在家时快乐些……或许你跟我一样去了别的世界呢?反正只要不在乾京城里,你那么有才华,在哪你都能快活很多吧?”
  看着太阳还在继续爬升,男孩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回去得太晚了的话,恐怕又会被那位秦师傅责骂,他倒是从不担心自己跑掉,而是比较担心自己一个人上山,生怕这个小孩子遇到什么危险。
  看他带着自己逃跑时在房梁上如履平地的样子,男孩觉得这人的武功似乎很高。
  学武似乎也不错,至少练好了那样出神入化的轻功,哪里都能去,遇到点情况也能快些跑掉。
  男孩一边收拾竹筐一边这样想着。
  下山的时候,男孩顺路拔了一些野菜塞到布袋子中,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些常见的无毒蘑菇,这些辨认简单可食用东西的能力,还是他跟着村里人上山砍木头的时候学的,因为秦师傅的身份还是个木匠,所以家里平时对木料的需求特别大,男孩每天下午都得跑出来砍些小树背回去,再捡些烧火的枯枝。
  清晨的木材被晨雾洗过,湿气太重,烧起来烟大,以前男孩不知道的时候被呛了好几回,后来他就学聪明了,总是跟着村民做事情,别人怎么办他就怎么办。
  只有这条通往这个平台的小路,是男孩自己偷摸踩出来的,因为他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能让自己好好回忆以前的世界,肆无忌惮地和那个逝去的娘亲说说话。
  每隔几天男孩就会爬上来一次,把那手帕放到自己亲手做的架子上,然后对着刻得不怎么好看的木牌扣一个头。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那个女子为了自己付出了许多,自己这样的恭敬理所应当。
  说到底,男孩只是想找一个精神上的寄托罢了。
  是她陪着他渡过了初来这世界时的迷惘,所以他希望能一直记住自己是她的儿子,至少也要一直记得这位母亲才对。
  男孩将背上的竹筐又紧了紧,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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