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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尼翁坐在堂前台阶上，掏出一根铜制旱烟斗，擦着洋火柴闷声不响地点上。
偶尔有黑衫兄弟朝他瞄来一眼，被其刀子般的目光一打，便忙掉头看往别处。
内堂中霍老将几位堂主召集起来，连带欧远等骨干香主也包括在内。
“老高他们呢？”米仲山坐下去环顾一圈，发现气节堂等人都不在场。
“郑堂主的人陪着九爷，还有其他事务要忙。”陶溪武答道。
霍老清清嗓子，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提起众人注意。
“九光昨日定的计划，交由你们大义、民生、劳工三位堂主分别执行。”
“仲山，你昨日受困于杜府未能参会，我再跟你过一遍。”
“此前帮中通过调查金鸿昌的往来行动，得出一份上海滩的可疑汉奸名单，头三位分别是罗修，马骏伟，苏定绅。”
“他们分别把握着上海市军情、税关、交通等三大民生命脉，若战争爆发时叛国后果不堪设想。”
米仲山点点头：“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着手除掉这三人？”
“要先集齐足够的证据，”霍老沉声道，“咱们此前，也曾杀过不少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
“但那些毕竟都是暗中行刺，名不正言不顺。对付汉奸则大不相同，不光要杀，还要昭告天下，让世人知道斧头帮杀得都是何等败类！”
欧远心中凛然，霍老平时看上去慈祥和蔼，其实骨子里一直是个嫉恶如仇的狠角色，不然又怎能同王彦樵这种人称兄论弟？
“罗修和马骏伟那边，已交由郭堂主和陶堂主调查，你们民生堂的弟兄，就负责查清苏定绅的底细吧。”
米仲山领命，不经意间向欧远看了一眼，他跟苏二小姐那点子事儿，不知会不会影响其行动态度。
后者面上倒泰然自若，看不出心里有什么波澜。
……
见欧远出了内堂，邱尼翁便站起来拍拍屁股跟在他身后，瓮声瓮气的问道：“还有什么吩咐，老泥鳅一律照办！”
“嗯……刚打完架浑身汗津津的，麻烦前辈帮我打盆洗澡水，顺便去库房领块香皂，澡巾就不必了，在下自备。”
老头儿听罢点点头，接着一声不吭地跑去接热水。
阿山抱着膀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向欧远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再怎么说也是位绝顶高手，你该不会打算一直这么使唤下去吧？”
“当然不了，只不过得让他好好记住当牛做马的感觉，要不成天耍大爷脾气谁受得了啊？”
欧远说着又是神秘一笑：“再者说，要没今天这几下子，日后在帮中他岂能服了我？”
米仲山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你小子，用你们北方话怎么说来着？蔫儿坏！”
……
洗完澡换好衣裳，欧远浑身又是焕然一新。
吃罢晚饭已是黄昏时分，他趁着落日余晖，孤身一人走出会馆。
电车上江风拂面，载着他一路向西，来到静安寺路上的百乐门大舞厅。
刚一进门，迎面过来俩门僮小弟拦住他去路。
“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帮不了，”欧远淡淡道，“我买舞票是来找美女跳的，你两位就免了。”
“咳咳，对不住先生，只是您这样子……似乎不太像。”
他穿着一身中式黑布绸衫，袖子还是特制加肥款，跟那些西装笔挺的舞客的确差之甚远。
“怎么？在中国人开的舞厅，连中国人的衣服都穿不得么？”欧远反问道。
“穿得穿得~米堂主的朋友穿什么都得~”左前方传来一声尖尖公鸭嗓，一听就是那娘娘腔领班Jackie来了。
“欧香主，怎地今日有雅兴来跳舞啊？你家米堂主没跟着一起么？”
欧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避过他肉麻谄媚的油头粉面。
“随便玩玩而已，没什么问题我先上去了。”
“您请您请，想开包间随时吩咐咱们哟~”
待欧远沿着木制扶梯走上二楼，Jackie收起笑脸，给那俩门僮各赏一记脑瓜崩儿。
“侬两个瘪三！没长眼睛是伐？晓不晓得最近上海滩多少好汉都栽他手里？”
二楼舞厅依旧莺歌燕燕，乐队演奏节奏明快的爵士乐曲，舞池中一对对绅士女郎伴着旋律尽情舞动。
欧远到吧台点杯威士忌，找个面朝舞池的台座坐下，一口一口心不在焉的喝着。
脑后传来粗豪的异国笑语，一回头，那名红发佬Sean正搂着一位舞女小声说下流的荤段子。
欧远不由得微微一笑，抬起下巴冲他打个招呼：“What'sup，bro?”
爱尔兰人见到他，立时翻个白眼嘟囔起来：“ForChrist'sake，notthisguy……”
“Hi，mate，窝只是来弯弯，havefunyouknow?”
欧远笑道：“窝知导，你老板在哪？”
说曹操曹操到，李汤生远远看到欧远便朝他张开臂膀，两撇八字胡上热情洋溢，仿佛看到多年旧友般激动不已。
“欧先生，咱们又见面了！”他贴上前来友善地眨眨眼睛，“我现在该叫你欧香主了，不是吗？”
“哪样都行。李老板，我还以为你已经打道回府了。”
“我前几天谈了一笔生意，暂时还脱不开身哟。”李汤生脸上笑意绵绵，看得出这显然不是一笔小生意。
“也对，东北那边正在打仗，正是你生意开张的大好时机啊。”
“时局变动，对你我这种人而言，岂非都是大好时机？”李汤生说话时眼光闪烁，似有所指。
“我几时有幸和您一起相提并论了？”欧远语气中暗含一丝讽刺。
“欧香主不必谦虚，记得咱们在这里初见时，你还不过是一介武夫。”
李汤生说着看似不敬的言语，脸上却充满了钦佩之情。
“但短短一个月过去，你就已经升任斧头帮香主，冒犯上海滩两位大亨后还能全身而退。”
他说着叹口气：“我的朋友武进三和他的兄弟姐妹，此刻也早已化作人间灰烬，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欧远听了淡然一笑：“真不知李老板这话，究竟是夸我还是骂我？”
“欧香主千万不要误会，在下绝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李汤生忙道，上次差点就因为这个惹恼张绪良。
“对了，后天的南北武林英雄会，不知您是否参加？”
“差不多，李老板也打算到场么？”欧远上次去精武强国会时，那位会长廖靖塘对李汤生印象可谓相当不好。
“当然，有机会见识天下高手比武对决，鄙人岂会错过？”
此时一曲终了，几位妙龄名媛下了舞池，拥到一起言笑晏晏，互道闺中密话。
其中有位丹凤眼的女子眼前一亮，朝吧台方向欢快地招了招手。
“欧先生，你又来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