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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七十六.火焰与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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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卡捷琳娜与自己的心仪之人一起漫步在桥上夜市的时候,焰生与苜蓿并排坐在日式居酒屋里。
  焰生穿着一条红印花黑裙,每次抬起手臂斟酒时,袖口鲜红的山茶花就摇晃起来,像是要从枝头坠落。
  他们客客气气地并排坐着,吸血鬼抿着酒杯杯沿,在白瓷上留下一层薄薄的口红印。
  苜蓿闷头吃了一碗乌冬面。
  “你竟然又有女儿了。”苜蓿率先开口,并把乌冬面碗推开。
  “你应该先说,好久不见了。”
  “……嗯。”苜蓿说,“好久不见了。”
  “对,我又试着拥有女儿。我发现我果然是需要女儿的,看到女儿从零个到一个、到两个,我觉得非常快乐。”她把玩着小酒杯,慢悠悠地说,“我现在几乎有点不明白,之前我为什么不愿意再‘生’几个女儿。或者,以后也应该试试看儿子?我听说也有吸血鬼专门喜欢生儿子,就像我专门喜欢生女儿一样。”
  “因为你曾经痛苦地失去过女儿。”苜蓿小声道。
  吸血鬼沉默片刻,才缓缓地点头。
  “所以那个恶魔不是克劳蒂亚,是吗?”他问。
  美丽的女人轻轻挑起眉毛:“她不是。不然,我怎么会愿意帮忙?”
  苜蓿点了点头。
  苜蓿记得克劳蒂亚为他说明情况时,告诉他,自己是从四条家的七十二那里得知的少年与少女的故事。恶魔不愧是恶魔,她这样评价:父亲杀死母亲。还算有趣,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焰生伸手拿起一只新酒杯,为苜蓿斟酒。
  她袖口上的山茶花开得那样好。
  “那位克劳蒂亚小姐,是你的老熟人么?”焰生问。
  “她喜欢巫师身上散逸的魔力。我们是这样认识的。”苜蓿回答,“她拥有一只天使,所以整日只考虑玩闹的事,和其他恶魔不太一样。”
  “天使?”
  “是的。是真正的天使。原本如果她对‘蘑菇屋审判’不太满意的话,或许是会让天使出席的。不过苏和央的反应肯定很合她的胃口,所以就没有必要了。”
  说到这里,苜蓿顿了顿。
  “你愿意到这里来……你对你的孩子真的很好。”
  他面前浮现出年轻吸血鬼迷茫哭泣着、满脸猩红的样子,那个叫做卡捷琳娜的女孩,比起吸血鬼更像人类。苜蓿也曾经见过焰生流泪,仅仅一次,是在她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儿之后。那时候她孤立无援。
  “我爱我的孩子。”她轻轻颔首。回忆起那段昏暗的日子。
  “我有很多孩子,”她说,“但是当他们脱离我而去时,我不会再称呼他们‘孩子’。他们已经是独立的、强大的吸血鬼,认为离开我也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但是,如果是仍然需要我的、跟在我身边的孩子,却仍被他人所伤害,终日忍受着痛苦而活,我会无法原谅我自己……你是知道的。”
  苜蓿点了点头:“我知道。”
  于是女人微微笑起来,很温柔,像开时无声、落时无声,却永远艳红如火的花朵。
  “为什么……我不能是你的孩子呢。”
  苜蓿望着酒杯里温热的酒水。轻声问。
  焰生笑了起来:“你知道你不能。就算我想,也不能。你的味道太苦了,尝起来,让我苦得要掉眼泪。”
  现在要掉眼泪的人是苜蓿。
  他的眼圈的确是红的。
  他注视着小小的酒杯,仿佛意图把自己整个人装进去。
  焰生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耳际拢一拢,帮他撩起凌乱的头发,戴好巨大的巫师帽。
  他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地存在着,与人类组成的河流混杂融合在一起。
  “而且,据说人类不会把亲情之爱与爱情混淆,是这样没错吧?”
  苜蓿抬起头,看到她温和而哀伤的笑容。
  她站起身离开了。
  满身的红色山茶花摇晃着,飘落着,像梦境一样美。
  “焰生……她是又看了什么设定古怪的爱情小说了吗?”苜蓿回过神来后,把酒杯里的酒喝下去,一边自言自语。
  他看到印着红色口红的酒杯,那只小陶瓷酒盅下压着一张纸条。
  他将纸条翻出来,展开去看。
  用深紫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或许你应该快点离开这里,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天灾”将临。
  苜蓿望着那张纸条,眼神逐渐变化。
  焰生是从不会说谎的。
  她从来不需倚靠虚与委蛇,因此不会说谎。
  不过……
  苜蓿望着那行字迹流畅的花体字古文。
  ——她因为阅读太多流行文学作品的缘故,说话总是含糊不清、话里有话,而且十分的“中二病”(猫咪胡须作证,要知道这也是几个世纪前的古老说法了)。
  -
  苜蓿与焰生是在希尔维西部的古老平原上相遇的。
  那时候,古老的吸血鬼不幸接连失去两个女儿,孤独地旅行,她亲口说(但不知她心里是否真是这样想):我时常感到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正是这句话让那时尚且年轻的苜蓿感到无法忍受。
  ——因为这正是苜蓿竭力避免去想的心声,因此他才感到真正的害怕和愤怒。
  而实际上,或许当时的焰生只是随口说着,抱怨命运的苦楚而已。
  可在苜蓿耳中,这些话语却又无比沉重的含义,他渴望拯救的是焰生而更是自己。尽管最后他自己的病并未痊愈。
  无论如何,当时他们相识了。
  苜蓿是巫师,焰生是吸血鬼。在那个战火仍然没有熄灭的年代里,他们身为异类而在大地上相依,陪伴彼此的旅路。
  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焰生显然也有考虑要让他成为自己的眷属。
  那或许可以形容为“心动”。
  他们在希尔维旧市区的街道上漫步,谈论人与世界和往生之事,他们到战时越发热闹的酒吧里喝酒,在街角接吻。
  焰生将他按在石砖墙上,那些石砖缝隙间有白昼太阳的气味和干燥的苔藓。
  “我可以吗?”她问。
  苜蓿点点头,昏沉、醉了酒,并且渴望。
  焰生于是吻他的侧颈,然后张开嘴唇,将锋利的牙齿嵌入肌理。
  她没有使用魔法,或者用了,但是对巫师血统效果微弱——苜蓿至今仍记得那种酥麻而强烈的疼痛感。
  这是彼时他期待已久的融合,吸血鬼吮吸他的鲜血,并将给予他她所拥有的东西。
  但是吸血鬼很快就把头抬了起来。
  她最开始皱着眉,后来又显得很平静。
  她用猩红的眼睛望着他,说:你尝起来太苦了。或许你成为不了我的孩子,分享不了我的生命。
  “不是只有作为孩子才能拥有你。”那时,惧怕就此被她抛弃的苜蓿急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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