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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帝国天兴二年四月壬辰日,晴。
拂晓已入,南都汴京宫城的开阳门缓缓开启,一支由象辂、革辂,玉辂,耕根车、重翟车,金银车组成的队伍出了宫城,这种气派一看便知是皇族礼仪用车。
只是车辂盖帘紧闭,已经不见了往常出跸时的庄严威仪,里面不时传出悲戚的啼哭,前后左右护拥的蒙古锐士,脸上带着嘲讽的亵渎和冷漠,不时有人呼喝着。
皇后徒单氏早已没有了眼泪,自从夫君完颜守绪弃城出逃那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徒单氏拭去了身边女童腮边冰凉已久的泪珠。这位惊吓得失了灵气的小公主睡着后,仍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小身躯偶尔发出哽悸的颤抖。
车队一直往北而去,那是一条通往蒙古大都和林的官道。车辂后面还有几辆刚打造的大敞篷车,每辆车中均有数十人,从他们的穿戴上看,都是金朝宗室和家眷。
再往后,就是一大群步行人,大多是儒、释、道、三教的掌门人、医官、卜士、工匠、绣女,他们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的被蒙古兵一路驱赶前行。
徒单氏更明白等待她的意味着什么,能够支撑她苟活的动力也只有这个未成人的女儿了,
“萍儿莫怕,娘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你出去的。”
就在昨天晚上,那个禽兽不如的守城主将崔立,主动打开了城门,把那些恶狼放了进来;也是昨天晚上,她和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皇族,被他们大肆凌辱,然后成了他们功成名就献媚的资本。
速不台的铁骑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闯入了宫城。
一路颠簸日坠西斜,霞光铺在了河面上,波光潋滟,初夏的天气还是怡人的,急促的赶路,人困马乏,车队靠河边停了下来,已经有军卒支灶做饭。
烤肉的香味飘进车厢内,这位锦衣玉食的金朝小公主被饥饿唤醒了。
“娘,我要吃饭。”完颜萍嘟着小嘴,在饥饿面前似乎忘记了恐惧。
徒单氏只得出言安慰,女儿已经懂事得不再吵闹,只是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她,这让徒单氏愈发心痛,于是便叩击着封闭的车窗,拨开帘子,抓住铁窗,“来人哪,我们要吃饭。”
河边空地上篝火烟尘缭绕,押解的士兵吃着烤羊腿,喝着烈酒,不时传来划拳的喧嚷声。
徒单氏一直呼唤着,一个什长吵得不耐烦,磨叽了一会懒洋洋端着粗陶碗走了过来,到了车前从窗口递了进去。
徒单氏接过碗后愤怒了,“这是马吃的草料,人怎么吃?你们这帮混蛋。”
什长阴阳怪气地道:“你还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后?要是不吃我立刻就撤走,再说了,送你们过去不就是给人骑的么?”
四周一片污秽的哄笑。
城破后这位金朝的后宫之主就没有用过饭,在那种处境下委实难吃得下去,如今已经是饥肠辘辘。
憔悴的徒单氏看着女儿挑捡着野菜中的麸糠,这个倔强的女人终于潸然泪下。
这时候徒单氏看到不远处有位青年道人在和那些蛮横的蒙古士兵说着什么。那道人不停作揖,赔着笑脸,终于有人送了两块素饼过来。
青年道人解下背上的长剑,交于一旁的小道士,提着包袱向河边一处山麓走去,慢慢淡出了徒单氏的视线。
穿过一片茂密的野蒿来到一处狭窄的溪畔,青年道人停了下来。
一旁跟着的小道士总是笑咪咪的,年纪估摸着十二三岁,颇有眼力劲儿,很及时的搬了一块垫脚石放在青年道人的面前。
“甄师叔,这水温不够,别着凉了。”
“小柴胡,一路上没住客栈,让你跟师叔一块受苦,有没有记恨师叔?”
青年道人剥光了打着补丁的黑色袍子,在溪水中蹲了下去。
哗哗的溪水如音符般流过耳畔,悠远绵长。
上游的小道士向水中投掷着小石子,嘻嘻一笑:“哪能呢!”
姓甄的青年道人随口说道:“这就好。”
被称呼小柴胡的小道士见师叔自顾自的低头洗澡,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很有立场的道:“甄师叔节俭,我辈的楷模,只是咱能不能别在那帮蒙古人面前装得跟孙子一样,都快赶上赵志敬了。”
“好生无礼,那是你赵师叔,背后说人闲话终究不好,回去罚你抄门规一百遍。”青年道人喝斥。
可孩子有些顽劣,只是稍有惧怕,又恢复了已往的调调:“像师叔你这样忍让,首座弟子的名号迟早落在赵…赵师叔头上,全真教上下都在观望着呢,掌教师祖他老人家太过分了,你姓尹姓的好好的,非让你姓甄,就连名也改成了志丙,这要在戏台上,你根本唱不了主角,可能连角也算不上,丁多是一个路人甲……不,是路人丙!”
“放肆!”甄志炳动怒了。
小柴胡傻笑起来,赶紧扯开话题道:“甄师叔,你天天洗澡又喷香粉,跟个姑娘似的,是不是怕别人喊你臭道士,干脆送你一个香道士的名号算了!不过听说连文人雅士都好几个月不洗澡,何况我们修道的,我朝还有名仕出了本书叫什么来着?哦对,《扪虱新话》”
甄志炳在溪水中露着半截白皙身躯,瞥了一眼话痨的小道士,叹息摇头,没和他一般见识。
这个孩童也是命苦,一直流落街头,后来被他师父收在全真门下,可好景不长,就在去年他师父在外游访被人所杀,如今不愿再行拜师,哪怕是炙手可热的赵甄二位师父。
众所周知,甄赵二人不合,都说他是在甄赵两位师叔之间徘徊,怕的是站错了队秋后算账,谁也保不齐掌教之位花落谁家?
甄师叔老好人一个,讲谦让,赵师叔则是睚眦必报,心眼跟米粒似的,这是小柴胡的印象。
没有人会认为他的不选择是因为对已故师父的那份情义。
甄志炳教诲着投缘的小道士,鸡蛋碰石头不可取,谁又知鸡蛋没有机会变成雄鸡踩在石头上高歌?
终南山所在的京兆府先是在金朝的统治范围,如今又被蒙古大军攻占,作为有着数万弟子的全真教,若做以卵击石的壮举,早就不复存在了,委屈求全方能自保。
为了全真教百年基业,掌教丘处机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至少从中斡旋,很多生灵免遭了涂炭。
小道士似乎对这位甄师叔的教导并不领情,连敷衍都省了,直接夸赞溪畔的美景,一不留神手上的衣服被溪水冲走了,顾不得领责骂便冲进溪水追了过去,甄志炳望着慌乱的小师侄怔怔出神。
曾几何时,孩童时期的他也这般狼狈过,那时重阳宫外的溪水畔,每天都有一位白衣小女童在浣衣,而他每次被教中的同门欺负也会来到溪边,藏在草丛中隔岸看着她,因为那边是禁地,从来没人敢僭越,那时的他总以为她是从天上私自下界的小仙女。
直到有一次她刚浣了几槌,衣服便被溪流冲走了,整个束手无策焦急的小模样,他才知道她不是天上的仙女,否则早该使用仙术了,最终她还是无奈的离开了。
为了怕她发现自己,等她走远了,他也是小柴胡这般慌乱的去追那件顺水漂走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还不会水。
他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险些丧命的他还是追回了那件衣服。
那是他第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跨过了禁地。
当那位白衣小仙女再次来到溪边又见到了自己丢失的衣服时,便露出了她那种稀罕到吝啬的梨涡浅笑,原来一个人的笑容居然可以这么好看,再后来她学会了门派的去尘诀,便再也没有在溪边出现了!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去了那个地方空等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青年道人痴然的笑了笑,小柴胡拿着湿漉漉的衣袍,比先前更加的慌张了,“师叔,不好了。”
甄志炳回过神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柴胡平复后说道:“我方才发现山林中有伏兵,好大好大的弩车,全是弓箭手。”
甄志炳微微思索后道:“恐怕是鱼浮踏弩,需好几个壮汉同时踩踏,威力摧城。”
小柴胡急道:“一定是来救那些俘虏的金人残部,我们别回去了,太危险了,这方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也算功德圆满了,不如走吧。”
甄志炳摇头道:“这里是南都的周边,蒙古人立足未稳,要是再往前走就全是蒙古人的势力范围了,在这里动手劫人的确是一个好的时机。不过,我们这趟出行是为了弘扬教法,也受了岐国公主所托,保护她的族人,怎能出尔反尔呢?”
“该传的话都带到了,他们不听,这可怨不得我们。”
岐国公主这样的和亲公主在金朝父亲被贬为卫绍王,受尽皇族的白眼,还要委屈自己成为他们自保的工具,如今身在蒙古多年,还以德报怨,惦念着她皇族的安危,想到这儿,小柴胡郁闷得抓狂。
甄志炳见小师侄义愤难平,只得好言相劝:“你留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到了河北郡你便转道回重阳宫,我一个人跟着护送队去和林。”
小柴胡犹豫着点了点头。
甄志炳穿戴完毕,整好装束,接过青锋利剑,揉了揉小师侄的脑袋,直奔河滩营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