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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翊君躺在置于墙角的单人铁床上,椰棕床垫上铺着薄薄一层被褥,她像是一只上下伸展开的猫,静卧在床中间。伴着远处传来的机械声,她在朦胧中睁开双眼,仍旧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瘦削的左脸上是一串刺青样的数字“8687”。
又是同样的一天。
这间小小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更是一座牢房。10平米房间内,隔出了一个小卫生间,余下就是一张靠墙的床和简单的桌子。一览无余,毫无生气。
灯光永远不熄灭,温度永远25摄氏度,在这里感受不到日夜更替更感受不到四季变化。
陈翊君没穿内衣,也没有内衣可穿。她身着一件深绿色贴身背心,修长脖颈下是一对细凸的锁骨,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部尽管不大,但却在半暗灯光下被勾勒出不可言表的美丽线条。贴身牛仔裤系着一条细牛皮腰带,她穿着一双配发品样式的袜子,竖针纯棉袜子上印着“ORI”三个字母标识。若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她因瘦而腾起的筋骨。
她轻快起身将头发散开,半昏灯下更衬出她面颊的白皙。剑眉凤目,小而尖挺的鼻子下是她微微凸起的嘴巴,略微塌陷的双腮未施脂粉,却棱角分明。陈翊君用手迅速整理过头发后,又重新束起高马尾。这里没有镜子,更没有能看到外面天空的窗。相反,她仅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以及一个不大的盥洗池。
汩汩的水声从水龙头中流淌出来,陈翊君将下水孔按下,水被集聚在水池中。
看着平静水中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自己的脸,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刚刚毕业时,鲜嫩粉稚的面孔。她用手触摸着左脸颊上“8687”刺青,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件商品,或者是一头检疫合格的猪。
盯着平静的水,陈翊君恍恍惚惚间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穿着一身黄色碎花长裙,开心的笑着。花园中有刚刚绽放的风信子。在她身旁不远处有正在晾衣服的妈妈,有正在喝茶看书的外公,也许还有那个每日都准时回家亲吻她额头,此时正在工作的爸爸。
邮递员的邮车从风吹来的方向驶来,是爷爷从大洋彼岸的中国寄来的信。小翊君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笺,跳坐在外公腿上,央求外公现在就念给她听。外公每次都会边念边给她讲故乡的故事。
这是十岁时的陈翊君,也是她经常想起的画面。
汩汩的水流出了盥洗池,淋在陈翊君的小腿和脚面上,她才猛然清醒过来,关上水龙头。
“又做梦了?小君。”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性,盯着陈翊君快速跳动的双眼看了许久,轻轻地唤醒了还在幻梦中挣扎的陈翊君。
“恩,还是那个梦。”陈翊君从躺椅上苏醒了过来,看着眼前一身白色长褂的女人声音微弱的回答。
“药物对你的作用是有限的,我希望你能接受你的现状。”中年女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对陈翊君说。
“以后也许会吧,我可不想做一头野兽。”陈翊君取下衣架上的女士黑夹克穿上,像是感谢又像是对待一位亲人一样对中年女性示以微笑。
陈翊君走出明亮的治疗室,光线在门关上的瞬间,变暗了几度。她站在医疗室门口的红灯下,用了几秒钟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昏暗。
眼睛略微暗适应后,映在眼前是一个完全智能化,用钢铁建造的地下城市。
这里是一座研究中心,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而地下城则是建立在岩洞四周的环形布局。面对中心区域是两米宽的环形通道,用来联通地下城的每一层。在四个等分点上,共有四部电梯供上下楼层之间摆渡。在这个遍布监控探头和智能机器人的城市中,每个人只要出现在公共区域都会被记录下来。
地下城人数始终都是一个未知数,绝大部分简单工作都是靠人工智能机器人辅助完成的。比如每一层的洒扫机器人,每一个房间的管家机器人,每一个研究室中的智脑机器人等等。
这里的每一层都是自成一类的功能区,她现在身处的第五层是专门提供给实验中心的居住区。最下面的第一层是能源供应层,第二层是储物层,第三层是高层办公居住区,第四层是计算机中枢,第五层是普通工作人员居住区,第六层到第九层都是实验室,第十层是休闲娱乐层。
陈翊君转身走入不远处的电梯,轻轻按下了第十层按钮。
电梯慢慢的举升,背对着轿厢内的监控,她轻轻摸着自己左脸颊上的“8687”数字,也许从来都没有过疼痛,但眼泪却微微的旋转在眼眶中。
陈翊君今年二十五岁,一年前和表妹来到乌克兰旅行。在她们来乌克兰之前,已经背包走过了北非和欧洲很多国家。
姐妹俩喜欢看人间罕见风景,更信仰行万里路,青春不可辜负的理念。飞机刚落地基辅,便一心要去有魔鬼城之称的切尔诺贝利,由于妹妹不满十八岁,她们几经申请都无法获准进入。
可来都来了,她们就决定偷偷潜入污染区,反正半径三十公里的警戒线也不可能拦得住两个瘦小灵活的亚裔女孩。
她们按照别人分享的攻略,从一片密林中溜进了核污染区。刚进入污染区时一切都非常顺利,明亮的月光洒在大地上,让整片树林都明亮起来。姐妹俩大约走了一小时便可以隐约看见远处有整齐的排排路灯。
据来着过这里夜探的网友们说,尽管这里是一座空城,但每个夜晚的普里皮亚季都会准时亮起排排的路灯来。为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过和牺牲在那次核电事故中的鬼魂照亮回家的路。
小姐妹俩虽然年纪小,但也算是行过几十万里路的人。爬过非洲大草原的树,登过瑞士的山,走过美国的大平原,更跳过摩洛哥的海。
鬼魂的传说,对她们而言就是鲨鱼前鲜血淋淋的肉,只会让她们更兴奋。
从远处望午夜的小城,路灯盏盏,荒草像橡皮膏一样随意的贴在道路上。在路灯旁的房屋大多已经半垮,所有门窗也已经面目全无。
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并不是荒芜的街道,也不是斑驳的建筑,更不是身体感受不到的辐射,而是死一样的安静。
实在是太安静了,整个小城中空无一人,在今天这个无风的月夜,甚至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的声音。所有房屋都呈现出一幅世界末日后的样子。陈翊君和表妹王若兰挽着臂轻声向不远处的小城走去,她们希望可以找个地方搭起帐篷睡到天亮再继续去看核电站石棺。
突然,一群乌鸦的叫声从头顶传来,妹妹王若兰惊悚之下立刻更紧抓住了姐姐陈翊君。陈翊君用手臂半围着妹妹,抬头看了看在明亮月光下飞过天空的乌鸦群。她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妹妹,示意她不要害怕,只是乌鸦经过,没有威胁。
但就在陈翊君将目光转投到身侧树林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正有十几双红色眼睛盯着她们。陈翊君用力将妹妹拉回到身后,双眼紧紧地盯着灌木丛中那发出红红光芒的眼睛。她不清楚这是什么动物的眼睛,甚至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动物的眼睛。但她明白,这一定不是善类,它们可能已经盯了我们好久,现在是时候对我们收网了。
王若兰吓得有些颤抖,她断断续续的轻声问姐姐:“这,这,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没见过。但一定不是好东西。”陈翊君的话让王若兰更加害怕了几分。
“那,我,我们,怎么,办?”
“见机行事!”
陈翊君将包中的冷烟火拔出来,她想如果他们是野兽,就算是被辐射改变了基因,变得更加巨大凶猛,但野兽毕竟是野兽,是野兽就一定怕火。就算不是野兽,也能在燃起烟火后,引起岗哨的注意,那我们就有救了。
大约这样对视了五分钟,灌木丛中心位置的眼睛开始慢慢变大,随着它向前的还有其他眼睛。
呲的一声,陈翊君将冷烟火点燃,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她们周围五米的地方,如果此刻有一家在天空的摄影机,那一定能清晰地看到她们的位置。
随着冷烟火的点燃,这群红色眼睛往后退了一下,像真的对烟火产生了恐惧。但没过几秒钟,它们就继续开始往前慢慢移动。
“姐,到底,怎么办呀?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王若兰更加恐惧,紧紧地抓着陈翊君的腰带侧面不放松。并时不时发出颤抖时才有的牙齿声音。
陈翊君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攥起握在她腰带上的妹妹的手,然后紧紧把她拉在自己身边。
她又点亮了第二支冷烟火,这次是绿色的。呼呼升起的浓烟在无风的树林中直冲天际。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会不会引起巡逻岗哨的注意,但陈翊君明白,现在最重要就是做到做好一切能做到的事情。就算不能吓退这群红眼睛野兽或是魔鬼,起码也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想想脱身之策。
正在第二支冷烟火即将熄灭,第三支刚刚被点燃之时。陈翊君突然感觉到妹妹手猛抠了自己的手,随后一连串只有万分恐惧中的女人才能发出的高频叫喊声从妹妹喉咙中飞出。
陈翊君转身一手拉紧即将脱离自己手的妹妹的手,一手将刚刚点燃的冷烟火划了过来。
在冷烟火的照明下,陈翊君看到一只足有两米长的野狼咬住了妹妹王若兰的背包,在拼命往后拖。
陈翊君赶快将举着冷烟火的手也搭在另一手上,拼尽全力的攥紧妹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使劲拉。
没两个回合,又有一只野狼冲跳了上来,它咬住了王若兰的腿,与前狼一起往后拖。此刻王若兰已经破音,被野狼咬住的腿瞬时间鲜血如注,任凭王若兰如何去叫喊和动弹也无济于事。
两个女孩怎么可能拼得过两头两米长的巨大野狼,陈翊君很快就没了力气,尽管还在用最后的意志品质在顶着,但颓势早已显现。
突然,在两头巨大野狼后面,像是又来了很多狼一样,一下子就把妹妹王若兰拉过灌木丛,继续向远处拉去。陈翊君见状,立马从后腰拔出另一支冷烟火,越过灌木丛,发了疯一样向狼群发起攻击。
但狼群似乎对陈翊君并没有任何兴趣,任凭她怎么打,狼群仍旧只盯着妹妹王若兰。
此刻,王若兰已经因为惊吓和疼痛晕了过去,变得像布娃娃一样任凭野狼们拉扯。
陈翊君知道,凭她自己单枪匹马就是一匹狼,她也不是对手。但是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想这么多,她就是拼命地攻击狼群。终于在她冷烟火的驱逐下,为首的两匹巨狼松了口,王若兰被摔在了草地上,人事不省。
陈翊君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冷烟火,她在为妹妹和自己争取时间,以想到方法或是得到救援。
但天哪有时时随人愿之时,就在陈翊君刚刚扔掉一支即将熄灭的冷烟火,将要点燃下一支冷烟火时,一头勇敢的巨狼正面朝着陈翊君扑了过来,巨浪没有张口去咬,而是用自己的头部撞击到了陈翊君头部。在如此强大的重击之下,陈翊君瞬时昏死了过去。
在她从被击晕到渐渐丧失最后听觉倒地的这个过程中,陈翊君隐约听见了清脆的步枪声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发生着,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已经是死后的世界。但她有一个意识异常强烈的在头脑中挣扎着,那就是一定要救妹妹。
可任凭她如何去调动自己的身体,都改变不了她被重击昏死的下一秒结果。
陈翊君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间明亮的病房中。她努力睁开双眼,眼前遍是各种监护仪器。她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她试着勾了勾手指,能动。又试着抬了抬腿和胳膊,也可以动。
她拔下了贴在她前胸的心率监测探头,扭开了夹在左手食指上的血氧探头,又拔掉了插在留置针中的输液器。
嘟嘟嘟……
失去信号后的仪器开始发出报警声。
“监测信号丢失,请您配合对您的治疗……”报警声不断发出,病床一侧的护理机械臂在试图将陈翊君拔下来的传感器重新贴回去,但由于陈翊君不配合,机械臂只能在不伤害患者的前提下,暂停贴合。
此刻,陈翊君根本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所有仪器工具和药品上的标识都写着“ORI”。她看着房间内的摆设,是一件标准的加护病房,没有人类医生,整个病房在一个人工智能医生的保障下运行。
陈翊君挣扎着坐了起来,随后光脚踏在地板上。她向门口方向慢慢挪走去。在距离门口不远处,她惊喜的发现,在门上有一个汉堡包大小的标志,看上去像是三颗星星。
正在她思考这个标志代表什么之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开门声。
咔。门锁自动开了。
进来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亚裔女性,从气质上看,像是一位中国人。女人的黑色短发上没有任何发饰,甚至都没有特意去打理过的痕迹。微胖身材,下巴两侧略带有一点婴儿肥。嘴巴小,嘴唇厚,微微宽大的鼻梁上带着一副金色金属镜腿的无框眼镜。她穿着一身白大褂,像是一位人类一声。
“你醒了,小姑娘。”白大褂医生首先说话。
“恩,谢谢你救了我。但……”
“但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但,但这是哪里?我记得我在切尔诺贝利。”
“这里就是切尔诺贝利。具体点说,这里是切尔诺贝利地下一百五十米。”医生扶着虚弱的陈翊君,慢慢引导她坐在病床上。
“我妹妹呢?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孩,是我妹妹。名叫王若兰。”
“工作人员赶到时,只看到你一个人。并没有其他人,起码他们是这么说的。”
陈翊君听到这里,绝望的用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大颗大颗涌了出来。白大褂医生从兜里拿出一条白色小方巾,为陈翊君擦着泪水,但根本控制不住这份充满绝望和悲伤的泪水。
“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严格说,当时你已经死了。是我们用特别的生物药品才把你救活。”白大褂医生像是一位母亲一样摸着陈翊君的头,安慰她身体还没恢复,不要过度悲伤。
陈翊君仍久不做声,继续流着泪。
“好好休息吧!姑娘!”白大褂医生轻声慢语在陈翊君耳旁说着的同时,右手用快速注射器在她的上臀部注射了少量镇定剂。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陈翊君左右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起来。但药物作用来的很快,没多会儿她的意识就不太清晰了。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陈翊君像是用尽最后的清醒时间提问。
“我叫国然。”
陈翊君似乎刚刚听到国然二字,便合上了双眼,陷入到沉沉的睡眠中。
国然脱下自己的白大褂,轻轻地披在陈翊君身上。转身在电脑上用内网通讯软件回了一条:“交代之事已办好”的复言后,坐回到电子显微镜前,继续进行她的工作。
宽大整洁的办公桌上,摆着国然出国前拍的全家福。在那个明媚的四月天中,她穿着一身淡色长裙和爱人一起站在双亲身后。背后是中科院507所的家属楼,现在国然的肤色明显比当时白皙了许多,但笑容却再难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