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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无衣默不作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过得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你的所作所为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陈长生低头道。
“我若在场,有没有别的法子?甚至会不会亲自出手?”
“依徒儿猜想,师父也是多半要出手的。”
“忒婆妈!”
跪地俯首的陈长生一愣,猛然抬头,却见寒无衣扭头望着殿外,一径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是万不得已,那你还需要谁人原谅?”
陈长生已经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
随即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寒无衣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小到大,你有没做过一件事让我蒙羞的事?”
陈长生心神激动,低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寒无衣冷笑:“那日后呢?你有打算为非作歹吗?”
“弟……弟子不敢。”
“那便是了。”
寒无衣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倚着剑匣假寐,随口撂下几句:“好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妈!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那时再来找师父不迟。”
陈长生闻言精神大振,霍然起身;回头时,已是自信宁定,风采照人。
他大步而回,疏朗一笑,冲路青山抱拳道:“路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鼎天剑门的李存孝,的确是我所伤。”
路青山皱眉道:“陈少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问心剑”,伤了李存孝么?”
陈长生点头承认。
路青山反而大摇其头,自言自语道:“这我就不明白了,简直是毫无道理。”
“世人皆知,问心剑乃是心剑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锁息,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
心剑宫的武学以“心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心御剑;心之所向,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问心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师父口传以及个人的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路数也绝不相同。
“李存孝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本用不着“问心剑”。”
路青山皱眉,随即又分析道:“非用“问心剑”不可,应当只有两种情况:其一,对方武功远胜过你,以此不解之招,让对方心生忌惮;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对方于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二个理由。”
陈长生满脸佩服,点头道:“路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鼎天剑门一方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噪起来。
路青山转身大声制止,又摇头:“这也不对。”
陆令萱柳眉一挑,抢白道:“哪里又不对啦?”
路青山陷于长考,反复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陆令萱。
一旁静默许久的莫欺霜接口道:“心剑宫的绝学“问心剑”虽是必杀之招,却有轻重之别。就李公子身上的这剑伤来看,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显然陈少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并且确认他一定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问心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陈长生见过莫欺霜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口交谈,心想到:“久闻百花轩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是了,便以她的美貌,也值得一见。”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江南道的青楼场子里更是风月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
莫欺霜温柔一笑,垂目道:“陈少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明显是做垂死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恐怕死的就是你了吧。既然如此凶险,怎能是武功远逊于你的李存孝所能造成?”
路青山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一旁的李求道突然笑了起来,水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道:“陈少侠,你也别忙着找借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
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那什么魔剑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孩儿。陈少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陈长生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魔剑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魔剑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问心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鼎天剑门阵营内无不哗然。苏烈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妖言惑众!”
陈长生冷哼一声,昂首拂袖:“李存孝烧杀屠村,我也是逼不得已!”
路青山蹙起两道浓密的峰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魏大人禀报此事。李存孝所犯,查若属实,拼着得罪鼎天剑门,也要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轻咳两声,肃然道:“陈少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陈长生从容道:“那一天,我途经蒹葭村,见村民死状凄惨,不由得动了真怒,于是沿途追踪,这才发现李存孝正执剑屠杀村民。”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李求道缓缓抬头,眯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
“陈少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的李存孝重伤不能言,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陈少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于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李存孝,淡然道:“陈少侠说我这孩儿被魔剑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问心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陈少侠?”
陈长生摇了摇头,微露苦笑:“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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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身为“天道四侠”的陈长生义愤填膺,一路追踪,在村尾与李存孝遭遇,风风火火地含怒出手。
“天道四侠”是指心剑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四位新秀,陈长生虽然居末,修为却远胜过同龄,在中原武林足以跻身一流高手。
两人照面一合,本该李存孝脱剑束手,然而事实却是李存孝反戈一击,竟然将陈长生击退。
陈长生退后几步,正错愕之际,只见李存孝的长剑整柄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诡异青芒,既妖且艳。
李存孝本人貌似中邪,忽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着头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长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惨白的面孔,双眼高高吊着,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脸部肌肉有着微妙的扭曲感,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陈长生强自镇摄,大喝:“受死吧!”双指点出,一记劲力宏大的“向死而生”,试图制住其行。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他肩膀一动,李存孝便退了一小步,方位、步幅无不妙到巅毫,两人肢体未接,“向死而生”的剑指几已落空。
陈长生变招极快,改刺为削,径取其喉,乃是《问天剑指》中的另一杀着“求道问心”。
谁知他指势稍变、招未成形,李存孝又往左退了一步,陈长生知有蹊跷,不禁骇异:“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吗?”
随即作势变招,双指轻飘飘一晃,袍底忽然飞出一脚,反足勾向李存孝的背心!这一下招变刁极,身法是《问天剑指》里的一式“绕指柔”,反足勾背的路数却出自另一门以腿使剑的奇招“天足剑”,就算心剑宫门人猝然遭遇,也断难以提防。
他贴着李存孝回身落踵,脚跟挟着呼啸劲风扫至,岂料还是勾了个空。
陈长生骇然回头,李存孝已不在原处,距离自己的脚剑边缘仅只一步。陈长生心底冰凉,正欲抽身而退,才一晃眼,李存孝又低着头逼到胸前来。
“好…好快!”两人贴面而立,陈长生仓促间双手不停,肘、指齐施,三招连环发动,速度已经达到极致,却连李存孝一片衣角都没沾到,每一稍动都让他提前避过,进退有如鬼魅。
自此陈长生无心恋战,谁知却无法罢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跃开,李存孝左手两指点来,用的居然也是“问天剑指”,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却分毫不差,宛若陈长生亲炙。
《问天剑指》是心剑宫少数讲究招式的武功,门下多作拳脚拆解之用,此刻两人无声拆应,一条左臂与一条右臂眨眼间换过十余招,陈长生几乎以为在和另一个自己对打,李存孝出手几乎跟他一样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对,一律都是后发而先至。
一轮交手下来,陈长生只能苦苦防守,若非对方只用一只手、用的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武功,早已败下阵来。他打得胆寒,手脚越来越跟不上,一招“问天剑指”接了个空,眼看李存孝朝自己胸口“膻中穴”抓落,避无可避,不由闭目绝望:“我命休矣!”
双手无奈垂落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李存孝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许,再也不动。
陈长生暗叫侥幸,也不使什么招数了,整个人向前撞去,搂着头着地一滚,背心“嘶”的一声被抓去一幅长布,热辣辣地一阵激痛,趁隙逃开。
他没命的向前奔逃,回见李存孝像僵尸一样拖剑追来,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约略放下了心;心神稍复,忍不住犯疑:“李存孝怎可能会使《问天剑指》,又怎能以这路武功,打得我毫无还手的余地?还有那剑上的异光……莫非是什么妖魔附体?”
想到放任这厮又会有多少无辜丧命,陈长生咬牙停下脚步,提运起十成功力,双掌一合,极招应手而出,肩膀才一动,李存孝后发先至,同时并掌击出。
但“问心剑”不讲招式,以极阴内劲凝血锁息,模仿动作毫无意义。陈长生的双掌无声无息印上他的胸膛,轰得他全身一顿一缩,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凌空划过一道近三丈的大弧,落地时喀勒几声,似是摔断了几根骨头,腰腿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问心剑一出,陈长生力尽倒地,好一会儿才勉强调匀气息。
骇人的是乱石堆间,李存孝拄着碧磷磷的长剑,巍颤颤的站了起来。被气劲劈开的两片前襟迎风猎猎,露出比手掌还宽的乌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胁,令人怵目惊心。
陈长生掌心湿凉,一瞬之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勉强提运真气,慢慢站了起来。
僵尸般的李存孝一步步走了过来,缓缓举起青芒缭绕的长剑;残留在陈长生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他高高吊起的诡秘白瞳,还有如扯线傀儡一般僵硬、提剑怪异动作以及自己挥剑奋力一挡。
“后来呢?”陆令萱追问。
“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陈长生苦笑,全场为之一愕。
角落里始终抱臂假寐的剑魔寒无衣,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随手轻叩窗棂,若有所思,灰蒙蒙的目光望向雨中,仿佛与倾天而来的幽翳溶成一体。
远方密林中,无数飞鸟冒雨惊起,慌乱的翅翼扑击声湮没在凄风苦雨之间,除了他以外,殿中谁也没留心,林间的骚动似正缓移而来……
路青山一皱峰眉,瞇起了细长的凤眼:“陈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存孝持怪剑杀了过来,我挥剑格挡,登时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陈长生道:“其间所发生的种种,当时我毫无所觉。”
以他的功力,断无可能被一击震晕。
路青山沉吟道:“莫非你中了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迷魂药物?”。
陈长生摇头:“心剑宫门下,多涉医卜、奇门、音律、机关等杂学,在下还算是略通医药,无论是昏迷前后,都未察觉有人暗中施药的迹象。我反复推敲的结果,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环视四周,微微一停,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说道:“我被魔剑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