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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舍生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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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生自上无双城以来,两年间一直跟阿叔打铁,日日于崎岖山里负重往来不知多少回,无论臂力、耐力等均远胜同龄人,适才被巨汉一击抡飞,可说是平生未有的可怕经验,可惜不懂内家功夫,只能提醒道:“那人恐怕内力强横,二掌院请留神。”
  冷凌霜头也不回,双手握紧寒霜剑长逾尺半的握柄,咬白的樱唇畔却绽出一丝苦笑:“据我所知,他半点武功也不会。”
  不顾安生的瞠目结舌,低声道:“我引他走上前来,你把握时机救人。得手后切莫回头,对面湖心水榭里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儿,你先将我师妹带进水榭,撑舢舨走水路离开,懂吗?对了,你识不识水性?”
  “嗯…这个…还可以。”
  “有劳了!”
  冷凌霜回眸一笑,沾流着细雨珠的雪靥分外匀嫩,更显出五官线条的零落有致,衬与她飒爽英姿与口吻,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扞格;与其说是柔媚,更像是雨后骄阳,与她清冷的名字显得极为不相称。
  “多谢你留下来……其实你大可以离开的。”
  安生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笑,他向往游侠之路,此刻说什么也不可能逃跑,只是转头四望,忽然发足往岸边狂奔而去。
  冷凌霜见此,丝毫不疑,咬牙一声清叱,挥剑朝着巨汉所在方向奔去!
  巨汉仰天长嗥,状若疯兽发狂,抡起巨刃一扫,“轰!”一声木片炸飞,九曲廊桥就被毁去半角桥面。
  安生跑回岸边,见桥下横着几条小巧的平底舢舨,立马跳下,解开其中两条,以缆绳前后相系,有如一条浮桥,支起竹篙往那二掌院口中的湖心水榭撑去。
  曲桥中段的廊顶,已被那柄巨剑悉数毁去;面对如此巨大的兵器,无论什么剑法招数都施展不开,冷凌霜只能仗着轻身功夫左窜右纵,不住在残垣和巨剑之间寻找空隙,东抹一痕、西刺一剑,刺得巨汉皮开肉绽,但他却似恍若不觉。
  安生不敢划近,始终与曲桥保持安全的距离,巨汉似乎无视舢舨的接近,专注挥舞巨剑,寸步不移,犹如蒙头扑打白蝶的狂暴巨兽。
  安生满心狐疑:“莫非这厮目力不佳,看不见远处的东西么?”
  思忖之间,船头慢慢越过了巨汉的眼角范围,径往他身后的凉榭方向划去。忽然,俯卧在巨汉脚畔的黄衣少女动了一动,滑下桥沿的雪白小手轻挥着,微微睁开眼睛。
  安生见此,精神一振,停住竹篙,一个劲的比手划脚,向她传递下水的意思。
  黄衣少女轻轻摆手,以示回应,忽地头顶上劲风呼啸,足足有她身子两倍宽的巨剑“哗啦”一声扫去大片栏杆,碎裂的木屑挟雨倾落,覆满了少女凹凸有致的侧身曲线。
  她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半晌,大雨将脸上的泥灰木屑冲去大半后,才又慢慢张开眼睛。
  安生远远看见少女的半张面孔压在桥上,模样瞧不真切,也说不上美不美,露出的右眼却令人印象深刻,没有惊慌失措的神色,而是微眯中透着几分冷静和果敢。
  看着她浑无血色的半边小脸,安生不禁佩服起来。莫说女流,便是堂堂七尺男儿,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也未必能有她这般如此清澈冷静的眼神。
  巨汉又毁了周身的护栏,少女水遁的障碍已然清除,但这样还是太过冒险。
  安生心念一动,解开第一艘与第二艘舢舨之间的缆绳,慢慢划向曲桥。
  冷凌霜百忙中瞥见,急得大叫:“别过来!你这是干什么?”
  这一分神差点被巨剑扫中。
  安生不慌不忙,随手放下竹篙,拾起一块湖面漂来的廊檐破片,使劲朝巨汉掷去!他打铁两年,别的或许不行,但臂力委实过人,这一掷正中巨汉额角,打得他仰头退了一步;还未站稳,第二块又中喉头,巨汉向左侧踉跄跪倒,巨剑“砰”一声插穿桥面!桥底下的木制拱构被捣得稀烂,左侧的一根支柱应声粉碎,整座桥面轰隆隆震动起来,渐渐向左边倾斜。
  “趁现在!”安生大吼。
  黄衣少女睁眼,双手猛地一撑,浑圆结实的臀股猛然用力,整个人翻出右侧桥面,鱼跃般凌空一扭,“噗通”一声钻入水中!
  此刻,桥上所有东西都向左侧滑去,当然也包括巨汉、冷凌霜。
  安生赶紧跃入水中接应那黄衣少女。
  大雨涨潮,湖底十分浑浊,安生勉力睁眼,径直奋力朝桥下游去,突然间感觉到有人抱住他的腰,肤触滑腻,不同于男子的肌肉硬实。
  安生想也不想便将来人捞起,两人一齐冒出水面。
  那名黄衣少女攀着他的脖颈,两眼紧闭,不住呛出水来。约莫是湖水太冷,抑或是她伤后失温,少女两腿缠着他的腰,颤抖的身子与他正面相贴,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原本采取立泳的姿态,两足划水,双手漂在水面避免下沉,可少女紧扣着自己,安生既匀不出手将她抱开,双脚还得不停划水以保持浮力,挺腰蹬腿之际,每一下都肢体纠缠,对于正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来说,耳鬓厮磨的,很不好受。
  “姑……姑娘!”他轻声低唤:“请…请稍挪下身子…”安生早已不是懵懂少年,只得断断续续道。
  黄衣少女突然大呛起来,身子一搐,四肢更加紧紧勾缠着他,安生无可奈何,总不能撇开她,只得尽力苦撑。
  黄衣少女自是秋兰,是百花轩的第六代的年轻弟子,本是留守水轩,那可怖的巨汉无声无息闯入凉榭时,秋兰假装晕厥才逃过一劫,随后一动不动伺机逃走。但秋兰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趴在桥上给淋了大半个时辰,落水前已略为失温,一入冰冷湖中,便马上失去意识。她呛出最后两口水,气息渐渐平复,只是身体仍不停颤抖。
  安生定了定神,带她暂时躲到桥墩下的残柱旁,低声道:“在下该死,还请姑娘恕罪。”
  秋兰已然醒了大半,只是冻得说不出话来,嗫嚅道:“冷……好……好冷……”
  对于安生的话,她不明所以,心中彷徨,益发偎紧眼前这名陌生的男子。
  忽听头顶轰隆一声,身旁一柄巨剑猛地插下,随即拔出,离二人所在只差分毫,险些要了两人性命。
  桥面破孔探出一张鲜血披面的丑脸,巨汉睁着无神的眼瞳,挥剑径往脚下砍落!
  巨汉为了追杀桥底两人,居然毁坏自己站立的桥面,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行动完全没有逻辑可言,难道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吗?
  安生抱着秋兰潜入水中,猛向前游,两人好一阵奋力蹬水,待口中气尽,才“哗啦”一声破开水面。
  两人俱气空力尽,谁也说不出话来,安生揽着她轻轻蹬水,感觉她也开始试着漂浮起来,于是腾出手来指着不远处的两艘舢舨:“你能不能游到那儿去?”
  秋兰大口大口吸气,并不答话,缓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安生以为她气恼自己轻薄,心下歉然,只是现在的情况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只得说道:“你先游过去,我要回头救人。”
  秋兰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低头钻入水中。
  安生回头去找先前的那条舢舨,谁知桥上战况又生变化,巨汉自从失落了秋兰跟安生,直像发了疯似的,挥舞巨剑,出手大开大阖,速度奇快,本就残败的九曲桥不堪摧折,摇摇欲坠。
  原本还能堪堪躲闪的冷凌霜已经应付不了巨汉每一举剑挥下的速度,只得豁尽全力,以寒霜剑硬接之;两剑交击的一瞬,全身衣角爆起罡风,浓发飞散,朱唇间更是迸出血丝,绣银丝的粉底红靴陷入桥面近寸,却毫不退让,足见刚毅。
  苗条端丽的白衣女郎挥舞长剑,与手持六尺巨剑、高她将近一倍的巨汉对撼,一步也不退,一剑一剑地对击回去,仿佛两人势均力敌,在安生看来,那实在是非常震撼人心的画面。
  曲桥依旧在倾圮着,冷凌霜的搏命坚持只是为了加速结果。
  巨汉与冷凌霜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对撼,两剑铿然交碰,余劲终于震垮了桥身五丈来长的破碎桥体,连同木拱、桥柱等轰然入水,瞬间形成漩涡。
  九曲桥从中断去,千钧一发之际,冷凌霜跃到靠岸的一侧,巨汉却连人带巨剑跌入湖中。
  安生将舢舨靠岸,带着紧随其后的秋兰上了桥,桥上只见冷凌霜拄剑喘息,嘴唇边黏着几络乱发,双手微微发颤,可见刚才激战已经算是使出了全力。
  冷凌霜神色上有些痛苦。
  安生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她双手虎口开裂,满掌是血,其状惨不忍睹。
  “多谢你了。”
  冷凌霜向他颔首施礼,嘴唇轻歙,语声却不如先前铿锵有力,想来多半是内力耗损过巨,能开口说话已是不易。
  “也没甚好谢的。二掌院受了内伤,须得赶快寻医治疗。”
  安生四下眺望:“对了,那……那人呢?他到哪儿去了?”
  雨越下越大,远方隐隐雷动,渐次传来。
  冷凌霜指着断桥底下:“在那里。”
  巨汉跌在破碎的桥墩上,破损的石尖叉刺得他肚破肠流,身下湖水都被血污染成了瘆人的血红色。
  秋兰却兴致勃勃,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俯身观望了好一会儿,蓦地失声惊叫:“霜姐!他…他还在动!还在动!”
  闻言,冷凌霜与安生这才双双探头,果见巨汉睁开空洞的眼睛,慢慢撑着桥墩,似乎想将被四五根尖刺刺穿的身体拔起来!
  安生目瞪口呆:“这…这哪里还是人?别的暂且不说,他…他难道全然不会感到痛么?”
  一时腹中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头,他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铁匠,即使以前杀猪宰牛,但这种事实在有些超出他心理的承受范围了。
  不多时,巨汉真就硬生生将自己“拔”了起来,拖着淌流不止的血污脏器,试图以一只左手攀上桥底木拱,一边爬一边朝安生所处这边吼着,似不死心。
  嘶哑残破的声音如同身躯一般,仿佛再用得片刻,便要支离崩散。
  冷凌霜面色煞白,回头对秋兰道:“快上岸躲起来!通知其余师姊妹,到掌门闭关处躲避,没有我的号令,谁都不许出来!”
  秋兰奉命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瞥了安生一眼,只是什么话也没说。
  “你也走罢。”
  冷凌霜试图握剑,双手却难以颤止:“这是本门之劫,烦你将此间的情况报与贵城知晓。我大师姊若有相询,也望你将此间经过细细禀报,就说凌霜力战不休,并未辜负师傅威名”。”
  安生摇头坚毅地拒绝道:“要走一起走。我瞧他这个迟钝模样,未必追得上我们。”
  桥底巨汉屡屡从木构滑落,动作僵硬呆板,似正呼应他的说法,只是仍不住发出可怕的野兽般的嘶吼声,令人闻之股栗。
  巨汉爬了丈余高,忽然失手滑落,双脚撞在突起的岩盘之上,喀啦一声,扭曲成极为怪异的形状。他仍不知疼痛,挣扎片刻,右手握着那柄巨大的剑破水而出,“轰”的一声插在岩上。
  “这人真像是中了邪,好像……好像被什么妖邪控制了似的。”
  安生脑海中灵光一闪,忽地想起之前听闻的魔剑之说,不过依旧兀自不信,喃喃道。
  忽听巨汉狂嚎一声,仰天大叫,奋力一挥,巨剑脱手飞出,划了个偌大的半圆弧,“轰!”一声打穿湖心凉榭的屋顶!
  冷凌霜倏然起身,惊叫道:“秋月!”
  安生返身发足狂奔,边跑边回头叫道:“二掌院别慌!咱们撑船过去瞧瞧,我料他…”
  话还没说完,忽然停步,下意识指着前方呆滞而立,不禁睁大了眼睛。
  冷凌霜心知有异,顺着他的指尖猛然回头,只见天际电光一闪,劈得半个湖面青白耀眼。电光石火中,一抹小小的倩影走出水风凉榭,犹如海棠春睡醒,仅着小衣的年轻少女分外诱人,她肩膀线条圆润,身段有着少女独特的腴润,却丝毫不显肉感,裸出两条又细又直的修长美腿,令人目眩。
  “秋月!”冷凌霜失声大喊,又倏地凝住。
  只见忽然出现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把两丈来长、兽皮缠柄的巨大剑器,分明是巨汉刚才扔进去的那把,只是为何被她拿在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她一步一步、歪歪倒倒地向前走,如同刚才的巨汉一般,犹如一具坏掉的扯线傀儡,巨大的黑剑在她手里竟似没有重量,随着她僵硬扭曲的步伐,发出铿锵的摩擦响,一点都不觉得少女的身长只有五尺余。
  轰隆一响。电光之后,雷声终于落下。娇小少女一把扛起了巨剑,清秀美艳的可人儿此刻却显得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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