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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忘情湖,湖岸楼阁林立,一湖心小楼里,檐前雨瀑飞泄,湖面云气蒸缭,像是晶莹剔透的水幕垂帘,将里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清静。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哩。”
帘纱飞卷,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叹了口气,偏倚危栏,玉葱似的指尖轻抚剑鞘,若不是一副萧索哀愁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闲情雅致之感。
百无聊赖间,黄衫少女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神光,顺势架起一双浑圆姣好的细长小腿,萌芽似的弓底花绣鞋恣意扳平,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只餍足的小花猫,随即又转头沉溺在雨景之中,明眸含雾,满脸自伤自怜的神气。
少女无姓,名为秋兰,在“百花轩”众弟子之中,秋兰的样貌不算出众,不过胜在胸脯傲人,声甜眼媚;可惜在这种全是女子的地方,只能引来同侪的排挤妒恨而已。
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她,常偷听那些赶着骡车马车往忘情湖送日常耗损物事的粗汉们猥笑,隐约知道那些臭男人要的是什么。
哼!漂亮脸蛋有甚用?还不是你看得旁人也看得?男人喜欢的不过是衣底下裹得严实的东西!
百花轩虽有个“轩”字,可不是一方小楼,而是忘情湖周遭首屈一指的剑派,更加是江南道四大剑门之一,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大派,也是许多青年侠客向往的女儿国。
忘情湖沿岸岩盘坚硬,近岸平浅,礁石小岛罗列,于其上筑起亭台楼阁,飞桥衔接,下可行舟船;环外修起空心堤坝,多设闸门管制进出,经久便成一座广衾的水上庄园。
百花轩在忘情湖数代经营,大半精致的楼宇接连横飞在湖上,湖入园中、园入湖中,是江南道首屈一指的引人胜景。
这座湖心凉榭位于园中僻静处,离湖岸甚远,三方孤悬,只有一条蜿蜒的覆顶飞檐九曲廊与岸上的兰香院相接,故尔得名。
“本姑娘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呢!可不想一辈子待这里当假尼姑。”
秋兰轻舐唇瓣,忽而想到,下意识一笑,笑容薄有几分不甘之意。
“我秋兰的未来夫婿非三大剑门的才俊不可。”
秋兰想到还不知在哪儿的未来夫君,一时思绪飘远:“擎天剑门”里都是书呆子,不好不好!“心剑宫”的赵云飞,陈长生是够俊的了,可惜听说风流薄幸,自己可别被他们坑害了。至于“鼎天剑门”的小道士?呵呵,名声不佳,且大多不是善类,不提也罢!”
“哎呀,想想都头疼哩!”
少女连嗔怨都细声细气的,一瞥屏风里的笼纱绣榻,垂颈敛睫,更加哀怨。
百花轩共分为四院,只有掌门亲授的衣钵传人能担任院主,又称“掌院”,身份自然与诸女不同。人所皆知,百花轩的当代掌门“山河铁剑”吴忘情迄今只有三位入室弟子,第四院兰香院的闺阁镜台仍无主人。
秋兰不算倾世美貌,也就是清秀靓丽而已,所恃不过身材傲人,这四掌院的位置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是掌门人十几年来净是闭关,也不知何时出来选这第四掌院,秋兰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慢条斯理地踅到了油竹榻边,揭开纱帐坐下。
锦被里一名仅着小衣、重纱包头的少女,全身裹得直挺挺的,裸露的脖颈带着蜡样的惨白,乌黑长发散在藏青色的绣枕面上,被红艳艳的烛火一摇,竟比渗出纱布的血渍更加怵目。
秋兰柔荑探入,五只幼细的手指穿入少女发中,顺着青丝慢慢细心梳理。
被她悉心照料的少女是她同期的姐妹,本来姿色倾城,轻功绝佳,一直以来是轩里公认最有资格问鼎四掌院的人物,不知何故被贼人伤残至此,秋兰暗暗想到:“要是自己也跟秋月一般美貌,是否也会遭此不幸?”
每当一想到这里,秋兰心里不住发寒。
只是这还没查出凶手来,没多久鼎天剑门、心剑宫、擎天剑门就接连发生门人惨绝剑下的大案,随即又传出什么魔剑妖魂作祟的说法,这下可好,连秋月的事儿也被人一并算了去,“魔剑复生”、“魔剑找上四大剑门”的耳语蔓延开来,传得整个江南道武林沸沸汤汤,百花轩上下戒备。
水榭外电光一闪,焦雷轰轰,纱幔飘扬间,秋兰看见九曲桥的彼端有条模糊黑影,形象看不真切,似乎是个有些佝偻的高大男子,身上似架着黑色巨物,感觉十分怪异;下一刻,才眨了眨眼睛,却又什么也没瞧见。
她心头一紧,“咕噜”一声咽下津唾,悄悄探近秋月鼻端,触手微感湿热,不由得松了口气。
兰香院那头层层戒备,虽然代掌门领着精锐弟子去参加什么四门集会去了,但轩里有二掌院“血染秋霜”冷凌霜坐镇,要说有人能无声无息,就这么越过大名鼎鼎的“血染秋霜”冷凌霜手中之剑,又有在湖上曲桥倏忽消失的本领,只怕放眼江南道四大剑门也找不出几个来吧。世上有这样的人么?鬼还差不多。想着想着,秋兰旋又放心地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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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山,无双城,少年穿过长长的岩道廊庑,来到整座城里最幽僻却最热闹的角落。环绕着石砌的冶炼房四周,仿佛连空气都被烤得暖洋洋的,门里透着逼人的热劲,寻常人怕是受不得一时片刻。
放眼武林三大铸造刀剑的门派,无双城算是新字号,不过新不代表粗疏,里外都讲规矩,此间的铸剑场非是寻常铸剑坊那般四通八达、喧哗嘈杂的大作坊,而是分隔开来的一座座独立的石造大院。一位师傅开炉,得有八九名学徒伺候,起炉、烧料、敷土、锻打、淬火、打磨,各有各的照应,每道工序还须看准时辰下手,以免剑器沾染阴邪秽气。
少年迎着空气里炙人的滚热气浪,沿曲折的岩道走过了冶炼司的十座冶炼房,来到最末尾的一间,推开厚重的大门,锻打铁胎、红炭哔剥的声响骤然清晰,少年吸了口气,整理好身上的衣襟袖口,撩衣跨过冶炼房的高槛。
只见一名黄面油头的矮小老头儿负手而立,正骂骂咧咧,见少年进来,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尖声道:“你…你是安生?怎么回来啦?执敬司的关条在哪儿?谁放人进来的?”
露出黄牙的嘴里叫骂着徒弟,一双斜眉细眼却睨着少年。
四周的学徒们簌簌发抖,没敢回话。
安生定了定神,自夹层的衣囊里取出一封对印黄柬,双手恭恭敬敬捧过。
“弟子安生奉执敬司大总管的吩咐,往忘情湖一趟,行前要往百宝园去会儿,请狼叔多关照。”
狼叔一瞥关条,抬头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其实他大字不识几个,看也没用,也没啥好看。
执敬司是无双城的中枢,这关条不过是府里的形式排场而已,凡是打着大总管的字号办事的,城里谁人敢阻?
狼叔上下打量几眼,闲气似未出尽,转头大吼:“都给老子干活去!回头我一个一个验,哪个小王八羔子若是过不了关的,小心他一双狗腿子!”
众人如获大赦,继续各司其职。
“你在执敬司混得不错啊!”
狼叔歪头背手,透着一抹冷蔑,字字似从鼻腔里挤蹦出来:“看这会儿…都能上忘情湖啦,不容易啊!大总管都让你干什么?是洗衣煮饭,还是夜里暖被窝啊?”
嘿嘿几声,说不出的猥琐。身后几个学徒听了,也跟着嗤笑。
安生强笑道:“狼叔别拿我开心啦。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从前多承关照,还请狼叔不要嫌弃。”
说着,便递去一管小油竹筒。
狼叔仔细打量片刻,解封一闻,脸色微变:“杭州的“百花香”?”
安生赧然一笑:“前日大总管一高兴,赏给弟兄们尝尝,我糊里胡涂也分了二两。想想还是狼叔懂好茶,给我反而平白糟蹋好东西啦。”
狼叔一呆,冲着窃笑的学徒们猛一瞪眼,喝骂道:“笑什么?一脸婊子样!欠拍的懒货!”
说完似还不解气,又抄起脚边小板凳劈头摔去,砸得几人呲哇乱叫,兀自云山雾罩。
“今儿是专程去园里看你阿叔啊?不错不错。”
利索地将装着香茗的竹筒揣怀里,狼叔眯起了眼,微微摇着有些秃顶的脑袋,神色已大见和缓,口气也亲热许多:“你也算有心的啦,阿生。”
“倒也不是专程,还有公事。”
安生十分乖巧地微笑道。
“那就别耽搁啦!”
狼叔信手招来一名学徒,话没出口抬腿便踹:“带阿生去后头!你们这些个腌臜懒货,学不到人家半分乖巧!”
由于靠冶炼铁矿为生,为取材方便,整座无双城依铸剑山而建,在山背突出的峭壁平台上还有一座堆置煤渣败铁的隐蔽小院,房里都管小院叫“百宝园”,说是百宝,其实大有避讳之意。
据说金铁若经反复熔炼锻打,其中会慢慢掺入各种莫名的杂质、而且难以析净,锻铸师们称之为“阴铁”,据说长置将生阴邪之气,污染洪炉砧锤,拌入鸡血灵符,才能避其邪秽。
无双城埋阴铁的地方,便是这座距狼叔这冶炼房足有数里之遥的百宝园。安生让把守后门的守卫验了关条,这才独自攀上崎岖的盘肠小径。除开调任执敬司的一年不算,两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爬上几回,山路在他离开的这一年里看来变化不大,只是走着走着,往事又涌上了心头。
安生自小无父母,从小孤苦无依,偷鸡摸狗勉强生存,幸得天启城李家肉铺大东家收留并起了安生这个名字,寓意安安生生,后来为青青姑娘报仇时又被一无名游侠所救,那游侠客大闹望川府,抓了巡抚公子,又起出唐氏父女尸首,验得致命的刀棒创数处,连同当时受命杀人的官差,并行凶之刀器棍棒等,一起留置于祠堂并上告江南道将军府,纵子行凶的巡抚大人和草菅人命的巡抚公子被定罪,最终才算伏了法。
游侠走后,安生也不愿再回去杀猪,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不能仗剑天涯,但游侠的精神已经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于是在大东家的安排下上了无双城,只是想着日后学成能为游侠们打造上好的兵刃也是不错,小小的人物,也有着小小的梦想。
铸剑山雄峙云州平原,号称“云州第一山”,自轩辕氏在都城插上旌旗以来,铸剑山便是本朝的宝地,太祖皇帝在山上营建城塞,封予宗室,无双城主世袭一等忠义侯,领山下万余户食邑,岁岁免贡,恩遇备至。
铸剑山饶富盐铁矿石,历为中原正统的兵冶财库,昔年北方的异族铁骑横扫中原,轩辕天起兵相抗,全仗神器门、百兵堂供应军械,才得以苦苦支撑,终于完成驱逐鞑虏的匡复大业。
此后皇朝肇兴,京城中虽已经设有军器监、神械局等官派大作坊,但天子点阅出游的仪仗铠械等仍命神器门与百兵堂承制,岁岁翻新,既予皇恩,亦怀旧情。
无双城虽也是冶炼兵器为生,却不走这两家的路子,避开朝堂争利,转而专为武林上的刀剑名家定制刀剑,量虽少却质益精,数十年来居然另辟蹊径,卓尔成家,从一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一跃而成为江湖赫赫有名的名门,与神器门、百兵堂等并称“中原武林三大铸号”。
无双城常年于山下物色学徒,拣身家清白、能吃苦的。安生出身不算清白,凭借着肉铺大东家的关系被勉强安排进了冶炼房,谁知房里师傅竟无一人肯收,最后还是狼叔提议送他去百宝园才算事了。
原来埋阴铁的地方常有妖魔作祟之说,传得绘声绘影,谁也不愿意去,最后管事没了办法,但按规矩那里总得有人搭理才是,否则出事无人问责,犯了大总管忌讳,于是最后干脆搭起草庐,供城中年老无依的匠人栖身看守,也算不错的处置。
只是园子离城甚远,日常不便,还需一名帮忙跑腿的人来使唤,于是安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在盛传闹鬼的百宝院里打杂,而那年他才十六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