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饥 上

　　刘凡一个人独自坐在稻田旁的泥路边上，嘴里叼着根烟，望着他荒芜的稻田。稻田旁边有一条河床，这在几年前刘凡来的时候，这还是一条河，虽然黑臭了一点，但还算是一件比较让他宽慰的事，因为不用他跑远路去挑水，但是现在，它也已经干涸了。
　　天空有些灰蒙，但总比下酸雨好。放眼望向远处，一座座工业烟囱矗立在大地之上，冒出的滚滚黑色烟尘直冲云霄。听说那里建了一座冶金厂，还记得当初刘凡刚来时，那个冶金厂正在建，村民天天叫嚣着让村干部去政府告状，说这样他们就种田的地就少了，收成减了怎么办？要饿死人！村干部受不了那压力，就去了。政府说不建是不可能的，毕竟地方还要发展，最多给你们发些补贴。至于这些话背后有什么勾当，刘凡可不管，但是那些告状的村干部倒是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他们回去后逢人便说：“当初当大官的只给我们几块一亩的补贴，我们坚决不同意，那叫一个居于力争呀，硬是把补贴抬到了几十块一亩，你们呀！得好好感谢感谢我们！”其实政府一开始本来就开的几十块一亩，经他们这么一说，他们就成了体谅百姓的大英雄，面上倍儿有光！刘凡心里却清楚的很，不管补贴多少，他们早就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不过还好，至少他们没有反过来说，要是他们敢贪污一点，就算是刘凡这个外来人，怕是也要动怒。
　　可是工业烟囱建起来之后，天天排黑烟，村民觉得整天呼进去的气都让人觉得头晕恶心，便去问村干部。村干部摸了摸鼻子，说：“这是正常的，那里排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是水蒸气，不过是‘工业的水蒸气’而已，水蒸气是啥？就是冬天你们嘴巴哈出去的白气！这有啥好担心的？大家再适应适应就习惯了。”
　　村民都觉得村干部们都是个文化人，都信他们。刘凡只有苦笑，村干部们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还反驳他们不成？从那之后，刘凡自己就带了个自制的土布口罩，中间裹了一层揉成粉的木炭。每每和村民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些村民还总笑他像个土匪。
　　之后几个月里，村干部们都偷偷摸摸地搬走了，村民里的一些恶霸混混见再没人管得了他们了，也逐渐变得猖狂起来。幸好之前刘凡来这里时准备的比较充分，带来了一些抗酸性土壤的转基因植物的种子和一把手抢。刘凡把抢擦得亮光，睡觉也藏在身上，恶霸之类的都不敢接近他。
　　那时在这村里，就刘凡的稻子长得最好，其他村民那叫一个嫉妒啊，都觉得刘凡是耍了什么小手段，给村里的土下了毒，因为刘凡一来，地里什么问题就都出现了，估摸着刘凡的那块地怕是有老天保佑，是块宝地。村民越说越敢说，最后有人提议干脆把刘凡的那块地瓜分了吧，他一个外乡人，凭什么来占我们的地？
　　于是有一天他们凑了几个人拿着锄头镰刀就来闯刘凡的屋子，刘凡一人一抢，打在他们的胳膊腿上，打的他们那叫一个鲜血淋漓，嗷嗷直叫，哭爹喊娘地跌跌撞撞逃了回去。
　　对呀！他有抢呀！怎么就脑子一热冲过去了呢？村民们在一起讨论。后来一个混混说，抢子儿毕竟有限，咱们人多，等他打完了，他还不完蛋？对呀，让他打光了不就行了？可是怎么让他打光呢？总不可能让他空放抢的吧。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去找他麻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的粮仓渐渐空了，收成也没有跟上，从一天饿个一两顿到两三天都吃不上饭，村里的树不光是树叶，就连皮也被剥下来吃了，野草也都被拔了吃下去。那条小河，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抽干的，村民都想捞鱼吃。饥荒蔓延到了村里的各个角落，村民接连开始逃荒，村子也渐渐变成了荒村，现在一个村，包括刘凡，就只剩下几口人家。
　　最后再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刘凡掐灭了烟头，把它往稻田里一扔，站起身拍拍屁股，朝自家走去。路上遇到几个出来找食的村民，都躲着刘凡走。刘凡还看到几个人在那里翻土，找植物的根或者有没有虫子可以用来果腹。
　　唉，可怜！刘凡摇摇头，幸亏自己当初偷偷藏了一些干粮，没有乖乖如数上交，毕竟当时自己的收成比谁的都好，村民想让刘凡多出一点，刘凡拒绝了，因此存的也不少。刚开始的时候刘凡也是饿了几天的，把自己饿得消瘦，就是为了佯装混过那群饿鬼的眼睛，怕他们饿疯了来哄抢，现在就算他们想来抢，也没有气力了。
　　“叮叮叮——”刘凡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摇铃声，刘凡好奇地回头望过去，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了。远处，一辆锈迹斑斑的破三轮朝刘凡骑来，“叮叮叮！”仿佛就是为了引起刘凡的注意，骑到刘凡身边停了下来。
　　“老乡！要来一斤兔肉么？”骑车的人说。刘凡看了看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遍，无论是做旧的服饰还是微胖的身材，可以说处处是破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猎户，更不像一个农民，便觉蹊跷。刘凡把手按在扳机上，问胖子是什么来头。其实，不用他回答，刘凡心里答案也有了七八分，怕是以前公司的人找上门来了。
　　那人不说话，只是咧着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远处一个村民趁着他们不说话的空当，盯准了三轮车后架上的肉，卯足了最后一丝力气冲过来抢。毫无预兆地，北边一座土山上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轰隆声，紧接着那个可怜的村民就化作了一摊血水，呈喷射状散落一地，肢体器官四处飞散，一瞬间就被打散了。
　　这分明是炮声！刘凡吓出了一身冷汗，慢慢放开按着扳机的手，举起来朝北边山上挥了挥，又转过身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胖子向刘凡轻轻扬了扬眉毛，狡黠地说道：“老乡，吃兔肉么？刚打的，新鲜的很呐！”
　　“公司派你们来的？”刘凡问道，“我还‘担心’你们把我忘了呢！”“哎！你是不知道，这批兔子狡猾的很，让我好找！糟蹋了我家的草就跑，能不打么？”好呀，说暗语！刘凡心里想，这么多年还是喜欢搞这一套！“兔子吃草是天性，我看你就是想打才打！”刘凡回应道。
　　“非也非也，吃了我的草，还踩坏我的地，最后还跑到荒山老林去，我打它，天经地义呀！”胖子又拨了一下摇铃，“叮——”，接着说，“这位老乡，那你是要不要来一斤呢？兔肉卤了炒了都好吃哦！回家慢慢做也是可以的呐！”说罢又连拨三下，“叮叮叮——”，仿佛已经十分不耐烦。“要的话就上车挑一只吧！”胖子拍了拍车后架，眼睛直勾勾盯着刘凡，脸上却笑着说，“我家里还有几只打回来的兔子呢！要的话我明天也好拿来呀！”嚯！有意思！有意思！刘凡嗤了一声，原来可不只自己“一只兔子”被盯上了呀！怕是当初一起出逃的其他人已经被带回“家”了吧。
　　刘凡再次往背面山坡上看了看，大概也猜到了拒绝的话自己的结局。思索一阵，刘凡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了。我可不想就怎么死了，把这件事也做个了结。刘凡心想。“来一斤！”刘凡将车架上装着肉制品的塑料盒往旁边搬了搬摞起来，给自己腾出一块落脚的地方，翻身上车，说道，“带快些，不然肉就馊了！”“不急的！老乡！”胖子转过身对着刘凡坐着，说，“还不知道那只兔子当年吃了我家的草，拉哪儿了呢！”哼！果然！刘凡哈哈一笑，拍拍肚子说道：“放心，还在肚子里呢！”“不管在哪，就算把兔子窝捣了，把兔子开肠破肚，也要找到！”说罢，胖子转过身，喊道，“坐稳着！到咱家给你拿去！”
　　于是，刘凡便坐着那辆破三轮出了村，出村的路上，他看见最后那几口人家，都朝他家挪着步子，那叫一个专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破三轮上的刘凡。唉，可怜！刘凡心想。
　　大概出了村子再有了一段距离，他便靠边停下，让刘凡下了三轮。胖子走到前边的一辆黑色路虎旁，轻轻敲了敲窗。这一路刘凡坐得屁股疼，他一边揉屁股，一边看着那辆路虎，总觉得的眼熟。正想着，胖子已经打开了车门，招呼着刘凡上车。车上连刘凡一共五个人，胖子坐副驾驶，另外两个保镖模样的夹着刘凡坐在后座。一路上，刘凡一句话都没敢说。车连开了三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到达了目的地。
　　一下车，在公司的门口，就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了，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另外三个畏畏缩缩地站在后面。刘凡下车站定，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摩天大厦，“绿源工业。”刘凡轻声念叨着，“三年前你还只是个小企业呢！”正怀念着，胖子从背后猛地一拍刘凡，接着把他往前一推，着实把刘凡又吓了一跳。“我有脚，老乡！”刘凡转过头去，不客气地说，“我已经知道门在哪儿了，我自己可以走！”“瞧把你嚣张的！”那胖子钩住刘凡的脖子，往下狠狠一压，说道，“别以为没人瞄着你，你就可以放肆！”
　　“哎！那儿！算了算了，赶紧过来！”站在最前的那人说，“现在也不早了，大家明天还要上班呐！”刘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疑是他了。“别来无恙啊，王成！”刘凡走到他跟前，整了整他的衣领，说，“老总！”
　　王成冷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哼，别高兴得太早，以后可有你受的！”说着，王成将手往后一指，指着那个胖子说：“他是季鸽，我的秘书。相信你已经见过了。至于后面几位，我应该不需要介绍了吧。陈宇，袁啸，缪峰，你以前的老同事。三年前闹罢工的时候你们可没有少合作呢。今后也要‘再接再厉’呦。”
　　随后他向那个胖子，也就是季鸽，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把他叫到身边，对着所有人吩咐他说：“今天晚上，让他们好好休息。每天早上七点开始推进项目！开始安排吧！”正当刘凡想跟季鸽走的时候，王成一把拉住了刘凡，凑在他耳边说：“我说我们亲爱的刘同志，季鸽路上给我发了消息，说那些文件在你身上。我可不管你当时拿走的是纸还是U盘，只希望你最好讲了实话。那个文件可有大用处，要不然我会找你这么久呀！”刘凡心里当然清楚那些文件的重要性。那些文件，说到底，只是一串代码，不过却记录了所有植物的基因图谱，包括已经灭绝的，可以说是一个行走的植物园。
　　虽然这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一但落入绿源工业的手里，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刘凡作为公司的第一批科研人员，对公司的潜规则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在那个粮食作物全面减产甚至有些地区颗粒无收的情况下，绿源工业完全有能力利用这一份刘凡他们辛辛苦苦编译出来的基因图谱，研发出各种各样的基因作物。。
　　但是，研发成功和趁火打劫又是另一种情况。有八成，刘凡赌定公司会趁机大发横财，到那时，别说贫富差距加大，社会将会产生怎样的动荡，都没人敢保证，毕竟这可是粮食的问题，事关人性命的问题。虽然不确定政府的态度，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刘凡还是带着唯一的一份载有基因图谱代码的文件，和其他几个科研人员商量着，大闹一场罢工，并趁机逃出了公司。
　　直到今天倒霉，又被抓了回来。“好啦，不要多想啦！明天开始记得好好工作，不要老是想着搞罢工，这一次我可会好好‘看’着你的！”稍微停顿几秒，王成突然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去吧，你的房间在81层。咱们明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