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错的是这个世界

　　这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方柯心虚的将外套拉锁拉到最上面，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住在前面那幢楼么，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方楠注意到他眼神闪烁，不答反问道：“你之前不是来找过我么，以我对你的了解，不应该会迷路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我只是随便找个地方练习一下我们见面时的打招呼方式，毕竟上次见面，从开场就不太......顺利。”
　　方柯说着有些尴尬地张开手臂，往前迈了一步。
　　“呃......我觉得你应该再独自多练习几次。”方楠的身体不自觉向后：“你看起来，还是不太熟练的样子。”
　　方柯见她整个身体都在抗拒自己的拥抱，刚迈开的脚步又缩了回去，双手无措的在后腰上搓了几下。
　　“你说的对，我的确缺乏练习。”
　　方楠没有回应，方柯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谈话继续下去。
　　时间在沉默中被慢慢拉长，长到每一次无意间的对视都令他尴尬不安。
　　威恩被闷在方柯的外套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像永远处在午夜十二点的古董挂钟，沉闷中透着无可挽救的腐朽气息。
　　“去她家里，坐下来谈。顺便看看她家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威恩用只有他和方柯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见方柯迟迟不开口，威恩焦躁地将身体重重撞上他的胸口，催促道：“说啊！”
　　“你不请我上去坐坐么？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方柯嘴唇发干地道。
　　“你来的太突然了，我有些不方便。”方楠没有丝毫犹豫明确的拒绝。
　　“你和人合租？还是——”见方楠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方柯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生活，我只是想关心你。”
　　方楠闻言从包里抽出一包纸巾，拿起眉笔在其中一张上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事找我，你可以给我......发短信。
　　如果我不忙，我会回复的你的。不过你要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忙的，我有好多事情要做。”
　　方柯接过纸巾叠好后小心地放进了外套口袋，方楠看到他的动作，不禁想起以前。
　　眼睛莫名有些刺痛。
　　只是在方柯收好东西抬起头时，她眼睛里的那抹温度就跟从来没升起过一样，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楠楠......”
　　方柯的手轻轻掩住胸口，感受到掌心那一小坨凸起，底气十足地道：“我知道这五年你生活的可能不太顺利，但请你相信我，从今以后，我会帮你分担的。”
　　他说得一脸认真，眉眼中半分虚情都没有。
　　方楠不禁皱眉道：“你今天来找我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打算以我哥哥的名义以后和我一起生活吧？”
　　“如果可以这样的话当然好——”
　　见方楠脸色不善，方柯急忙改口道：“当然，这不是我今天来想说的事。
　　事实上，我需要重新考大学，要重读一年高中，我需要一个成年的美国监护人在我的申——”
　　“呵，我就知道。”
　　方楠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亲情，一切都是让人误会的假象。
　　方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到了方楠，只能猜测道：“你不希望我再考大学？”
　　“我为什么要希望你再考大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老爸老妈——”
　　“老爸老妈？你现在跟我提老爸老妈？！”
　　此时此刻，方楠觉得这个世界真好笑。
　　“方柯，我已经没爸没妈五年了。”方楠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残忍，眼神幽幽地看着方柯道：“你想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你想知道一个十七岁、刚到国外语言都有问题的东方女孩在混乱后几近瘫痪的世界是怎么过的么？
　　你想知道我看到老妈吞药自杀，看到她倒在地上不愿再看我一眼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么？
　　你知道她寻死的时候甚至连一个字的遗言都没留给我么？
　　方柯，你没有整个人生都坍塌的时候，你没有无处可去只能躲在有腐烂尸体的鬼屋过，你也不用为了食物去做那些会令你这辈子都痛苦后悔的事，你更没有为了活着拼尽全力过。
　　你无法想象，有一天支撑着你熬过上千个日夜的理由，会因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的重新复活而变得无比可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方楠松开手里的购物袋，任那满满一袋子食物掉到地上，滚的到处都是。
　　她背靠着墙从裤兜里摸出烟，点上猛吸了两口，早已僵硬的笑容固执地挂在嘴边。
　　“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什么都没有......
　　你只不过就睡了一觉，根本就没有直面过那些痛苦。
　　你根本就不懂，不懂我，也不懂我所过的生活。”
　　方柯蹲在地上把滚得到处都是的食物一样一样从新捡起来放回袋子里。
　　他的心里有一把正在行刑的匕首，方楠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能割掉他心上的一块肉。
　　方楠透过蒙蒙烟雾看着那个弯腰前行的背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方柯，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看见你，一眼都不想。
　　我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老妈，想去叫那个一直躺在铁罐子里的蠢女人看看，她的自杀是多么可笑。”
　　方柯捡东西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的声音比他的手抖得还要厉害。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勉勉强强挤出一句带着湿气的“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方楠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方柯提着重新装满食物的购物袋走到方楠面前，声音恳切地道：“楠楠，我可以做一个好哥哥，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
　　方楠保持背靠着墙的姿势歪头看向方柯，眼中是在他眼里不曾出现过的人世沧桑。
　　方楠那只拿烟的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比划了一圈，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被方柯刻意忽略的事实：他们现在的样子，不管谁看，都是一对姐弟。
　　果然下一秒，方柯就听到方楠对他说：“我们回不去了，我的时间没有停住，它真真实实过了五年，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当我哥了。”
　　这样冷漠平静的方楠让方柯从心里感到不安。
　　没有给方柯太多情感消化的时间，方楠将手里的烟头一扔，道：“申请书带了么？”
　　也不用他回答，方楠拽过他的单肩包从里面翻出了申请书和档案，拿着眉笔毫不犹豫的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从方柯外套兜里翻出刚才自己写给他的电话号码，当着他的面把纸巾撕得稀碎。
　　强扯回方柯手里的购物袋，方楠转身潇洒地摆摆手。
　　“方柯，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老妈，就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