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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明镜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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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府廖芳贵宣判后,宋玉发出一声冷笑,身旁柳文杰缓步上前,持着折扇煞有介事地嘲讽起来。
  “蝼蚁而已,只配苍鹰俯视。”
  柳文杰自比天上高高在上的苍鹰,将宋玉比拟成地上渺小的蝼蚁,心气之高,可见一般。
  “是吗?”
  宋玉转身行至公堂中央,朝官案前起身准备退堂的廖芳贵微微躬身,一字一句道:“草民曾读过一篇文章。”
  不等廖芳贵回话,宋玉接着道:“论为官者,当行素雅之风。感百姓之朴实,行素廉之风气,勿以奢靡为尊,勿行攀附之势,此官者,是位素官。雅者……”
  宋玉一字一句念着,廖芳贵缓缓坐回案前,思绪瞬间回到数十年前伏案苦读的那位轻狂少年身上。
  ‘素雅论’念罢,宋玉缓慢抬头,失落道:“学生在关外学堂,初读此篇‘素雅论’,一时惊艳。众学子无不视大人为圣者,如引路明灯为之膜拜。”
  廖芳贵颇为感慨,却有苦难言。当初写下这篇‘素雅论’时,他心气极高,视天下权贵为粪土,自认白莲于世,不浊,不妖。
  经历了几十年官场生涯,他早已忘记,或者不想去记起年少轻狂的自己,长安城又有几人记得那时的自己呢。
  宋玉从袖中取出那篇拓下的‘素雅论’捏在手心,“草民自关外入长安时,曾见到过污泥之中有片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时感慨便拓下这篇‘素雅论’,每日三餐自省,不贪能做到素雅,只盼能在污泥之中操持本色。”
  “行经寮城之际,草民曾闻大人之素雅,寮城百姓感念大人恩威,以大人形象于府衙门前设立雕像,上塑‘素雅’二字。”
  廖芳贵听的出神,激动不以,“你所言可当真?寮城百姓真的为本官设了雕像?”
  一旁钱师爷偷偷瞄了廖芳贵一眼,暗忖:你在寮城腐了几十万银票,就差没上房揭百姓家的瓦。靠着这些颠倒黑白判案得来的银票才捐出了长安府尹这官,自己什么样心里还没个逼数啊,还素雅,我呸。
  宋玉点头回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寮城百姓确实给廖芳贵塑了尊雕像,那是在他离任寮城知府后的一个月,不过雕像上可没写什么‘素雅’二字,寮城百姓深感被知府廖芳贵折磨了六年,故此立下雕像供百姓发泄心中仇恨。
  每每都有孩童在雕像旁放空自我……
  宋玉接着道:“昨日行径府衙门前,草民听得一群孩童吟唱童谣,细细一听方知是在孩子们感念大人恩泽,将大人比拟青天。”
  “哎,本官自认为官这些年诚诚恳恳,百姓有所赞誉也是在所难免的。”廖芳贵微微点头。
  钱师爷差点将早上吃的羊肉泡馍给吐了出来,连连翻着白眼。
  柳文杰见廖芳贵似乎有所动容,急忙插话道:“大人,宋玉说的这些跟案子毫无关联,还请大人回归正题,尽早判案。”
  “怎么毫无关联?”宋玉争锋相对道:“大人为官素雅,自然不会错判冤案。”
  廖芳贵轻声叹息道:“宋玉,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但你可知道,为官者,大多身不由己。很多人穷其一生追逐素雅,到最后方才发现,所谓素雅,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一丝薄念罢了。”
  “至少那群人此生无憾。”宋玉回道。
  “或许吧,但人是会变的。”廖芳贵神情逐渐暗淡。
  宋玉回道:“初入苏府赘婿,苏家老夫人曾对草民说过这样一番话。环境可以改变一些人,世俗也可以改变一些人,但总有一些人能不受环境的变化,不顾世俗的洗练,依旧保持本性。或许在外人看来,大人是高高在上断人生死的长安知府,但草民却坚信大人还是那个写出‘素雅论’的轻狂少年。”
  “是吗?”廖芳贵双手微微颤抖。
  他也曾想过真正意义上为长安百姓做一些事,可有些事一旦陷进去了,便很难脱身。
  就像白布染色容易,花布褪白却难。
  何况柳文杰这次搬出的是唐国未开的天子这座靠山。
  “大人,请尽快断案。”柳文杰沉着脸提醒道。
  廖芳贵微微点头,“本案经查,县衙判决并无不妥,故维持原判,退……”
  不等‘堂’字出口,宋玉狂笑出声。
  笑中透着悲凉之意。
  “我等脚踏黄土,踏的是皇恩浩荡。仰视苍天,望的是天威浩荡。举头三尺有神明……”
  宋玉话音未落,堂下围观百姓纷纷跪拜起来,抬手指着公堂官案之上的房梁不听磕拜。
  “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
  柳文杰顺着百姓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房梁上方不知何时竟悬挂了一块牌匾,牌匾上方用正楷写了几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明镜高悬!”
  廖芳贵抬头望着那块牌匾出神,一旁钱师爷也吓得脸色发青。
  别人或许不认识那块牌匾上的字体,他却很熟悉,牌匾上方的字体竟然与沈祥云遗书上的字体完全一致。
  难道沈祥云他回来了……
  师爷惊出一声冷汗。
  堂下跪拜的沈秦氏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这字,牌匾上是夫君的字。”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无不大惊失色。
  唯独宋玉与朱思思挺身站着。
  没人知道,这块牌匾上的字是宋玉仿着沈祥云的字写的,而将牌匾挂在府衙房梁上的正是朱思思。
  “沈祥云回来了。”
  “是啊,此案肯定有冤情。”
  “青天大老爷要为沈秦氏做主啊。”
  堂下听判百姓在小禅的带动下,纷纷要求廖芳贵改判。
  “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小禅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堂下百姓纷纷跟着喊了出来。
  一旁柳文杰脸色苍白,他见到宋玉坦然自若地站着,又听到小禅在躺下煽动百姓,顿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宋玉在搞鬼。
  廖芳贵听着一声声青天大老爷的威名,心中五味陈杂,最终坐回官椅之上,举着惊堂木重重拍下。
  “堂下听判,经本官严查,沈祥云遗嘱交代沈家家产应分为三份,其中沈祥福,沈秦氏,沈三儿各持一份,不得私吞。沈祥福本官命你于三日内归还沈秦氏与沈三儿那份家产。至于县衙判处的沈秦氏污蔑之罪,念在其却有冤情,特取消判决,沈秦氏当堂无罪释放。退堂……”
  “青天大老爷圣明。”
  廖芳贵在一句句赞誉声中退堂,像往常一样踩着官步离去,只是这一次他感觉好不威风,将往日判案后的心怯尽数踩进了黄土之中。
  至于太子是否会怪罪,廖芳贵毫不在乎。此刻的他,正是数十年前伏案苦读,写下‘素雅论’的轻狂少年。
  所谓权贵,我呸!
  沈三儿与小禅第一时间冲进堂上,二人目标各异。
  沈三儿直接扑倒在沈秦氏怀中,母子二人时隔半年再见,纵有千言万语,皆化作幸福之泪。
  小禅欢快地跳到宋玉身前,拉着宋玉的胳膊咯咯笑着,姑爷赢了,小蝶没法飘上天,此时的她却已飘飘然也。
  柳文杰呆站公堂之上。
  沈祥福起身冲到他面前,吐了口唾沫,怒骂道:“长安第一讼师,我呸。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是合伙在坑我。我告诉你柳文杰,这事没完。”
  说罢,愤愤然离开了公堂。
  柳文杰怂拉着脸没有回话,他的心气早在廖芳贵宣判的那刻彻底磨灭了。
  “我不可能输给他,他不过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赘婿,这不可能。”
  宋玉领着小禅来到柳文杰身前,故作感激道:“谢表哥手下留情。”
  小禅学着宋玉的模样说道:“谢表少爷手下留情。”
  柳文杰衣袖一甩,正要离去,身后却再次传来宋玉的声音。
  “苍鹰俯视蝼蚁,蝼蚁却未必害怕苍鹰。况且你非苍鹰,而我更非蝼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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