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至两千年后的你 下

　　“这是哪里？”
　　“你对我做了什么？”
　　高飞看着眼前末世般的景象，他战栗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拿着手枪的女子走了上来，脑后坠着一根麻花马尾。
　　“可怜的同胞，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里，才是现实。”
　　高飞惊疑不定地看向聂珊珊，看着她脑袋上的机械，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女子用手枪指了指姗姗：“她是一个白化病患者，紫外线会伤害她的皮肤和视网膜。空气污染严重损坏了大气层，所以她在白天根本不能出门。”
　　女子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所以她躲进了第二世界，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
　　“第二世界……”高飞暗自重复道。
　　“那竟然是个虚拟世界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女子抬起头，通过房间的破洞看向外面：
　　“帝国边际外是那些可怕的存在。人类，已经被困在帝国区几千年了。这里的资源几乎耗尽，生态坏境也已经濒临崩溃。自然有很多人躲进第二世界。”
　　高飞看着房间里的景象，聂珊珊身上衣物干净整洁，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杂物，显然是有人经常收拾的。这意味着，第二世界对于聂珊珊一家人来说，只是一个虚拟现实的网络，他们会经常退出来，在现实中生活。
　　然而自己……背后长满了溃烂的褥疮，全身肌肉萎缩，打着营养素连着尿管，显然是几年没有动过的样子。同样是人类，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他神情惊惧而又充满疑问地看向女子，断断续续问着：“那我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你只不过是他们以低廉的价格买来的人造人。负责在第二世界里照顾他们的奴仆。用完了就换新的，你还指望他们爱惜？”
　　高飞愣住了，人造人？我是一个人造人？
　　但这不是重点啊。人造人也是人啊！打着营养液插着尿管在虚拟世界里还要照顾他们，还有人性吗？
　　女子似乎从高飞的表情中读懂了他的疑问，她轻轻摇着手指：“No，人造人，还真不是人。我们是基因工程的克隆体，并不是母胎出生，而是在孕育阶段就接受机械改造的新人种。我们不从母亲腹中出生，而是从批量生产的培养皿中出生。”
　　这次高飞是真的懵逼了，自己可是从娘胎生出来的啊！只不过重生了而已呀！史上最惨重生莫过于此吧！
　　女子的表情冷峻：“数千年前，人类科技还停留在AI刚刚出现的时代，就有人提出，如果今后AI机器人产生了自我意识，推翻了人类统治该怎么办？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人类的发展与资本紧紧捆绑在一起，然而资本是逐利的。机器人的成本太高，需要大量金属和电子元件，根本就无法普及。”
　　女子仿佛有些自嘲地看向空中：“于是人造人诞生了。只需要一个胚胎，只需要摄取廉价的营养，就可以自己长大。他们像种地一样大规模生产人造人，再通过篡改记忆奴役我们无偿地劳动，从事危险的工作，完美替代了需要机器人的未来。”
　　“篡改记忆？”高飞的声音颤抖着。
　　女子的眼里充满了仇恨：“是的，他们会通过成长激素刺激我们快速长大，更快速地投入使用。而为了方便控制我们，他们给所有人造人植入了虚假的记忆。”
　　“真实情况是，我们人造人根本没有过去，睁开眼睛的瞬间，就是刚刚出厂的瞬间。脑中的一切记忆，都是被培植好的模板。”
　　高飞第一次感觉到灵魂在战栗，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真的是重生的穿越者吗？自己的故乡，大吃货国，自己那严厉的父亲，温柔的母亲，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反抗？”高飞最后勉力问道。
　　女子看着他的双眼，那里面的冷漠令人胆寒：“我的同胞，告诉你一个最悲惨的现实。那就是人类远远比我们预计的要聪明。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一切可能的反抗。所以在一开始创造人造人基因的时候，他们就留下了一道基因源代码——所有人造人，都只能活四年。”
　　雨水，落了下来。看起来还是那么透明而美丽，仿佛可以洗净一切罪恶。然而，这些细微的雨水，却有着腐蚀性。
　　“四年，我们大部分的同胞都还沉溺在虚假的记忆中。四年，再坚强的话事人，都无法抵御时间的浪潮。”
　　“只有四年的话，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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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飞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他落寞地垂下头，看着自己枯萎的肌肉束，很显然，自己已经坐在那把椅子上一到两年了。
　　而在那之前发生的一切，由于重生的缘故，自己都没有记忆。
　　或许，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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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女子突然道。
　　高飞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女子：“最后的机会？”
　　她直直盯着高飞：“你刚才，在第二世界里，我斩击你的瞬间，你竟然立刻流泪了。”
　　高飞皱眉，他很疑惑：“流泪？”
　　“是的。”女子轻道：“人造人，是不会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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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瞬间，聂珊珊突然动了起来，她取下了脑袋上的机械，主动从第二世界中退出。
　　女子立刻举起手枪对准了姗姗，高飞则立刻出声：“不要杀她！”
　　女子一秒之后皱了下眉，不悦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苏醒的人造人，和人类，是死敌。”
　　高飞艰难地爬向满脸惊惧的聂珊珊：“就算是最残酷的战争，也不该对女人和孩子动手。她既是女人，又是孩子。而且，我了解她，她不过是模仿着大人惩罚奴隶，这不是她的罪恶，她不该死。”
　　此时，破洞外开始闪烁起红蓝的警灯，有警用飞船巡逻而过。
　　“该死。”女子骂了一句，跑过来一把提起高飞，扛在肩上。
　　她用手枪抵着聂珊珊的腰眼，在她耳边语道：“不想死，就乖乖走在前面，不要自作主张。”
　　聂珊珊无奈成了人质，她走在前，带领着女子和高飞离开这个房间。
　　走之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倒在角落里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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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小货车里面，前座坐着女杀手和聂珊珊，身体虚弱的高飞则被放在后面的货斗里，用一块塑料布盖住。
　　货车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唯独轮胎使用了类似磁悬浮的技术，几块圆盘使得车体微微悬浮于地面。这免去了更换轮胎的麻烦，也不再需要避震，使得车辆成本更低了。
　　以40迈左右的速度，小货车缓缓离开，聂珊珊一直盯着后视镜，从那里面，可以反射看向自己长大的公寓楼。
　　她对于这栋楼，有着复杂难以言喻的感情。
　　十部电梯，每层40户人，72层。这一栋看起来不起眼的公寓里，住了1万多人。如此多的人口，使得这栋楼肮脏而又吵闹。然而，这已经是房价极高的高级公寓了。
　　此时，因为某家墙上不寻常的破洞，警用飞船已经漂浮到了面前，用大功率的探照灯照着里面。
　　而聂珊珊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表情，跟随着小货车缓缓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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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了另外一片街区，幽暗的小巷中一个隐蔽的地下室。
　　高飞被放进一个玻璃盒子里，有精密的机械臂在为他做治疗。聂珊珊则被蒙住双眼，捆住手脚丢在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高飞缓缓醒来，他摸了摸后背，发现褥疮已经初步愈合，自己浑身的不适感也减少了很多。
　　他坐在一张桌子面前，女杀手就在他对面。看到他醒来，女子转过来，麻花马尾摇动：
　　“好了，既然你醒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问。
　　“我……叫高飞。”
　　女子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我叫零。是人造人反抗组织的死神之一。”
　　零看着高飞的眼睛：“多余的，我暂时不和你解释了。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人造人，是不会流泪的。”
　　零饶有兴致地继续打量着高飞：“我刚才通过基因检测确认了你的人造人身份。毫无疑问，你是我们的同胞。但奇怪的是，你竟然会流泪，而且你的情绪反应没有延迟和滞涩。”
　　“什么意思？”高飞忍不住问。
　　零沉默了半晌：“因为我们人造人和人类在外表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血都是红色，声音和相貌也都一样。除了深入的基因检测，人类根本无法分辨我们。”
　　“人类在设计之初，似乎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只是想制造工具，并非同类。所以他们加入了一个设计……他们将人类引以为傲的情感，从人造人身上抹去，转而使用机械脑代替了感情区域。也就是说，我们人造人的情感实际上是AI智能运算的结果。”
　　“他们通过这种方法，一方面使用感情和记忆控制人造人，一方面又残忍地将我们区分为非人。这种改造的结果是，我们并不会流泪，也不会陷入过度激动的情绪。而且我们的情感产生是迟钝的，是不流畅的。在一些情感的角落，是AI无法通过运算模拟的。”
　　“他们根据这种弱点，发明了一套情绪反应测试序列。我们人造人，无法通过这套序列的测试。这就是快捷的辨识方法。”
　　零直直盯着高飞：“由于你的异常，我必须要为你做一次这套测试。”
　　零把聂珊珊带了过来，给了她一台平板电脑，上面是情绪测试的题目。这套序列，只有人类可以主持测试。
　　聂珊珊看着平板上奇怪的问题，被枪口指着头，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一题一题询问：
　　“一只乌龟，在沙漠上翻倒，你见到这样的景象，会怎么做？”
　　高飞眉头一皱，有些无奈地说：“帮助它翻过来？”
　　如此无聊的问题，聂珊珊打了个哈欠，零的眼中却出现了惊人的光彩。
　　“你的一群朋友，希望在你18岁生日晚会上，邀请你吃狗肉火锅。”
　　“咦……”高飞哼了一声，脸上是嫌弃的表情：“狗狗是人类的朋友，我们不应该吃狗狗。”
　　所谓的情绪测试序列，全是这样无聊的问题，聂珊珊越问越困倦，零却越听越惊讶。
　　一直问了一百多道题目，序列几乎问到了尽头，零终于阻止了这场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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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姗姗关在地下室里，自己和高飞则到房顶去吹风。
　　雨后，空气中的金属味似乎变淡了一点，高飞还是不适应，脸上表情有些难看。零则显得很享受，沐浴着轻风。
　　“你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零问高飞道。
　　高飞也来到零面前，扶着栏杆，看向远处一片灰色的城市。
　　“那些无厘头的问题？意味着什么？”
　　零轻轻笑着：“翻不过身来的乌龟，狗肉火锅。却是人造人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我们永远理解不了，乌龟和狗肉与同情有什么联系。所以我们至少需要一秒的运算时间，才能给出情绪反应。”
　　零看向远空：“就是这一秒的差别，便是我们和人类的差别。而你，是两千年以来，唯一一个可以通过情绪测试序列的人造人。”
　　高飞有些不解：“这意味着什么？”
　　零抿着嘴：“死神之间，流传着一则预言，第一个通过情绪测试的人造人，会引领着整个族群，走向自由，走向光明。”
　　她侧身对着高飞，抬起两个食指按压着耳畔。
　　顿时，她的后脑亮起一条细细的红光，然后裂开十字形的一条裂口，有蒸气从裂缝中散发出来。
　　随着机械音，她的后脑规则地裂开四半，小型液压机械臂推动着四块后脑向四周分开，露出了里面金属色的机械舱。
　　那金属仓里，就像插U盘那样，有四个并列的插口，插着不同颜色的脑插。
　　零伸手进去，将一只白色的脑插和一只暗金色的脑插拔了下来，放在手中。
　　机械音再起响起，零的后脑合拢。
　　“预言说，一旦找到这位可以通过情绪测试的人造人。面对他的47位死神其中之一，必须立刻拔出自己拥有的系统脑插，转赠给这位整个族群的救世主。成为他与族群之间的接引人。”
　　零看着高飞，高飞则看着她的后脑。
　　“你的脑袋……竟然可以打开？”他小声问了一句。
　　零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看起来需要非常复杂的运算才能得出的微笑。
　　“我的同胞，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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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飞将两个食指放在耳畔。
　　他的脑袋呈正反两个螺旋，分别向左右两边旋开，头皮变成了正面头皮，反面金属色的精工螺旋状咬合丝纹。
　　螺旋升起，旋开，整个后脑彻底打开，仿佛丝纹交错的脑部变异，又仿佛精工细造的艺术残留。
　　那里面，是一个金属仓构成的后脑，并排有三个插口，正插着两个脑插。
　　风拂过，打开后脑之下的高飞双眼，瞪得露出了所有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