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人街

　　下人街，落水城唯一在雨后会有积水的地方，这里的人几乎都被抛弃了，时间抛弃了他们，你在这甚至还能看到2088年的古老建筑；政府抛弃了他们，这是全城唯一一条没有被改造过的街道；连他们自己也要抛弃他们了，一个男人无情地把苦苦哀求他留下的女人推倒在了水坑里，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那女人大声地哭号，也只是迟疑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
　　“喂喂——”胖杰克用手里的警棍杵了杵水坑里的女人，“谁允许你掉眼泪了？你这个下等人，你的眼泪会污染环境你不知道吗？”
　　“对…对不起…”女人一边抽泣着回答，一边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混着泥沙的脏水仿佛比她的眼泪更干净。
　　“快滚回家，下等人，你呼出来的空气都让我恶心！”胖杰克说着又踹了她一脚，转过身走了。
　　女人在水坑里又挣扎了很久还是没能站起来，那一脚踹得很重，没有人过来扶她，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谁对她伸出援手，一定也会被踹进水坑里。
　　胖杰克是下人街的治安官，整条街唯一一个被改造过的人，一个被政府抛弃的，改造失败的垃圾，那条机械腿走起路来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他却觉得很好听，因为这里的人从不敢嘲笑他，他就像这里的王，一个被抛弃的垃圾国的国王。
　　这位“国王”向前走了不远，就看到前面有一群小孩子哄闹着围着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儿背靠着墙，双手揣在口袋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闭着眼睛悠悠地说：“你们现在谁想要我的签名可要开始排队了，这个小改造只是我成为守卫者的第一步，等我成为真正的守卫者的时候，你们可都没有机会见到我…”
　　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就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近，当他睁开眼，就看到胖杰克那张大脸几乎要碰到自己的鼻子了。
　　“小崽子，”胖杰克用自己那只机械手臂揪住了小男孩的领口，把他高高地举了起来，恶狠狠地问，“你刚才说，你要成为什么？”
　　“没…没什么…”小男孩右手抓着胖杰克的手臂，两条腿在半空徒劳地乱蹬，左手却依然揣在口袋里。
　　“把你那只手拿出来。”
　　小男孩紧紧地闭着眼睛，双脚依然在乱蹬，左手依然没有动。
　　“我叫你拿出来！”胖杰克把小男孩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小男孩被摔得像是要昏过去了，那只手却还是没有动。
　　“你这小畜生…”
　　胖杰克怒火中烧，举拳要打，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喂，那个胖子。”
　　胖杰克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只听那人又喊了一声，“就是你，那个胖子。”
　　胖杰克这次终于回头了，看到身后的人，他更加震惊了，眼前站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身上没有被改造过的痕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一个裸奔的下等人叫做“胖子”。
　　震惊过后便是愤怒，极度的愤怒，愤怒到他根本不想去确认这个人叫的是不是自己，也不想遵守那条形同虚设的“守卫者严禁击杀人类”的规定，于是他愤怒地转过身，愤怒地抬起自己的机械臂，愤怒地亮出藏在机械臂中的枪管，愤怒地开了枪。
　　“嘭——”
　　枪响的瞬间，几米开外的男人竟然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胖杰克再一次震惊了，紧接着就感觉到腹部传来了剧痛，然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男人看了看晕倒的杰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蹲下来要脱杰克的裤子。
　　“别…别动…”胖杰克没有醒过来，说话的是被摔在地上的小男孩，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男人面前，“下等人，不可以对守卫者动手。”
　　男人抬起头看了小男孩一眼，没有理会，又低下头准备脱杰克的裤子，那些规矩对他来说仿佛没有一条不合身的裤子来得重要，当然，可能不止一条裤子，或许还有上衣和鞋子？谁知道呢…
　　“你快住手！”小男孩有些急了，“我带你回家，你可以穿我爸爸的衣服。”
　　男人这次真的住手了，他再次抬起头看着小男孩，依然没有说话。
　　“我家很近，”小男孩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就在那。”
　　男人回头看了看，站起身，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胖杰克，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舍，他好像还…挺喜欢那条裤子，或者说，是喜欢那一套衣服？
　　男孩家确实很近，近到一个裸体的男人都没来得及引起路人的侧目，当然，也有可能是路人并不在意这些，毕竟他们连一个站不起来的女人都不在意，更何况是一个不穿衣服的男人？他们走进了最破旧的那间房子，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方桌，桌上有一把带着血迹的生锈的菜刀和一根血淋淋的小拇指，这两样东西在这个年代都已经非常罕见了，现在基本上已经看不到用铁质菜刀了，小拇指倒是能看到，但摆在桌子上的小拇指，比铁质菜刀还难见到。
　　男人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未消散的血腥气让他有点不舒服。小男孩倒是毫不在意地径直走向衣柜，翻出了一套破旧不堪的衣物，递到男人面前：“这是我爸爸生前最好的一套衣服了，你就穿这个吧。”
　　“谢谢。”男人接过衣服，三两下套在了身上。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小男孩说着揉了揉脑袋，“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被打死。”
　　“他打死人，没关系吗？”
　　“《守卫者法则》里是有规定过守卫者不许杀人类，但那只是用来保护上等人的，我们是下等人，就算被打死，也不会有人管。”
　　“人就是人，分什么上下，他要杀你，你就可以杀他，那样的渣滓就算真的死了也是活该，我只想要他的衣服，你还要拦着我。”男人的语气中透着一点不满，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胖杰克的衣服。
　　“不许你这样说他！”小男孩怒道：“他是守卫者，守卫者都是英雄！”
　　“他那样的也算英雄？”
　　“他…”小男孩低下头，“他只是不太喜欢我们…但守卫者都是英雄！”
　　“他们为什么是英雄？”
　　“因为，因为他们能杀了那些该死的怪物！”
　　“什么怪物？”
　　“就是那些，那些该死的进化者，该死的怪物们，他们杀了我的父母，两年前那场大战，他们本可以放过我们，可他们没有，我们只是下等人而已，对他们根本没有威胁，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是觉得有趣，觉得好玩，那些怪物们，他们甚至还在笑，他们一边用那些奇怪又恶心的超能力虐杀我们这些下等人，一边哈哈地笑，是一个守卫者用自己的身体抗住了其中一个怪物喷出来的火焰，把我压在身下，我才活了下来，我也要成为守卫者，要成为英雄，要杀干净那些该死的怪物。”小男孩说着握紧了拳头，仿佛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那你到底是要成为守卫者，还是成为英雄，还是要杀那些…进化者？”
　　“守卫者就是英雄！！！”小男孩几乎是在咆哮了，“守卫者就是英雄！英雄救该杀那些怪物！！”
　　“好好好”男人放下了堵住耳朵的手，“这就是你切掉自己手指的理由吗？”
　　男人看着小男孩的左手，显然，桌上那根小拇指就是他自己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哪来的，粗壮的机械手指，关节处已经完全坏掉了，就那样僵硬地蜷曲着，用绷带粗糙地缠在小男孩的小拇指处，绷带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和污垢。
　　“这是我成为守卫者的第一步，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盖瑞，我以后会成为最强的守卫者，我会让我的名字传遍地球，让那些怪物闻风丧胆，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英雄！”盖瑞说着昂起了头，仿佛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些，仿佛忘了自己只有一根报废的金属手指，也忘了自己差点被所谓的“英雄”活活打死。
　　“好，我记住了，盖瑞，现在你面前就有一个做英雄的机会，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把握。”男人说着拍了拍盖瑞的肩膀，目光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信任。
　　“真的吗？什么机会？”盖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激动地跳下了床。
　　“去弄点吃的，我就会成为被你拯救的第一个人，我快饿死了。”
　　“好！你等着！”盖瑞痛快地答应着，朝屋外跑去，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等等，你是不是在耍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英雄不应该帮助别人吗？你作为英雄难道忍心看着一个帮过你的人饿死吗？如果我没有因为你及时的帮助活活饿死，你的良心会好受吗？那样你还配做一个英雄吗？”男人说着躺倒在地，捂着肚子，虚弱地说，“你…本可以…救我…”
　　“你，你赢了”盖瑞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昏脑涨，“你要吃什么？”
　　男人站起身拍拍土，随意地说：“你看着弄吧，快去快回。”
　　“好。”
　　盖瑞刚要出门，突然一直黑猫从天而降，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把盖瑞吓了一跳，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只猫摔得那么惨，居然还能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站在男人面前，竟然缓缓变成了一个女人，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伸出手抓住男人的裤脚：“快…快跑…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