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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将离以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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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安懋和彭锡明张罗着把这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能算得上是“份量沉重”的寿礼推进紫光阁内时,阁中一应优伶乐工连同台上二女已迤逦离去。
  顾柷靠坐在椅背上,面前正对着那座空落落的临时戏台。
  吴仁仁小心地将一盅牛奶茯苓粥捧到顾柷嘴边。
  小皇帝略带嫌弃地朝碗里瞅了两眼,接着缩起两手,一口口饮啜着盅内的白穗米粒儿。
  用了大约小半碗,顾柷的脸上慢慢红润了起来,唇角还沾了圈半透明的白须,看上去同幼鹿没什么分别。
  或许是茯苓粥的气味太过清淡,那辆七香鸾车还未推至跟前,小皇帝便循着那阵冬日里鲜有的花香移过了视线。
  “古人云:‘相赠以芍药,相招以文无’,是以文无一名当归,芍药一名将离故也。”
  顾柷伸出小舌,舔了舔下唇边的残白,懒洋洋地玩笑道,
  “太傅‘凋严赠芍药’,莫不是要离朕而去了?”
  吴仁仁见状,忙从端碗盅的两只手中分出一只,拿过搁置在旁的布巾,细细地为小皇帝拭去唇边的粥汁。
  虑及天子威仪,顾柷只得暂时闭上了嘴。
  吴仁仁却在这时轻声开口道,
  “陛下素喜白芍。”
  顾柷微微一怔,就听吴仁仁用一种审慎的口吻继续道,
  “太傅以红芍进之,定是另有用意。”
  顾柷看着这个惯常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奴才,不禁就想起了乔普拉的“别有用心”论。
  小皇帝鼓了下腮,五味陈杂地在心里悄悄做了一回“你国党”:
  用主张平等的佛教讲尊卑,用鼓吹忠孝的儒经喻权诈,
  真是魔幻你盛!
  就在顾柷默声吐槽间,安懋已行至天子跟前,
  “陛下。”
  顾柷抬起了眼,
  “仁仁啊,你先退下罢。”
  吴仁仁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将膳用诸物收拾妥当,尔后躬身退了出去。
  彭锡明站在鸾车舆后,见天子言行举止,不由又想起了安懋方才在阁外时说的光武故事。
  他面色沉静,只是不禁更加用心地暗自打量顾柷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臣听闻,陛下近来特召史馆进献《天文志》诸册。”
  安懋先开了口,
  “臣为帝师,却因病而不得侍读于侧,着实惭愧。”
  “不知陛下读《天文》,可有何不解之处?”
  顾柷毫无准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满腹吐槽:
  这家伙的设定竟然是盛国的状元?
  怎么说话做事一点逻辑都不讲?
  这送芍药和读《天文》有甚么关系?
  “太傅从前教得好。”
  吐槽归吐槽,顾柷面上还是保持着上位者特有的风淡云轻,
  “朕没甚么不明白的。”
  “陛下一向聪慧过人,平素所学,无不运于指掌、行之一心。”
  安懋淡淡地应道,
  “只是于天文一科中,有一则释识,臣尚未教授陛下。”
  顾柷觉得安懋的话有些不对,据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一向聪慧过人”这句评语绝不应该用来形容这个百无一用的小皇帝。
  “哦?朕只当太傅尽心尽力。”
  顾柷半似玩笑地道,
  “不料竟藏了一手?”
  安懋笑了一笑,笑得很像应和玩笑的那种笑,
  “历代天文志,自史记天官书后,唯晋、隋两志,备述天体、仪象、星占,唐、宋加详,而皆未尽也。”
  “至我朝开国以来,景测益精明,占候较密,然疆宇所囿,声教未宏,齐政窥玑,尚多略焉。”
  “是故《天文》有省,乃循唐、宋旧例,陛下不必为此申斥史馆诸吏,若是陛下以为天象有异,臣愿为陛下尽释其义。”
  顾柷看了看那辆花团锦簇的七香车,越发觉得蹊跷,
  “天象星占名目繁多,太傅如何一并释之?”
  安懋伸出手,慢慢地解下了腰间的金印紫绶,
  “古有灾异,则策免三公。”
  彭锡明悚然一惊,刚想开口阻拦,却见安懋连腰间佩剑,一并解下。
  银白剑鞘,朱红缑绳。
  平素无纹的文人剑。
  “今廷臣之位中,无居三公之位者,独臣叨窃此官。”
  安懋双膝一跪,将解下的绶带剑柄双手捧于天子眼前,
  “臣兢兢自知,陛下阅索《天文》,惟在于臣。”
  “伏思厥咎,正宜罢免以应天变。”
  “今望慈圣垂悯,谅臣素无矫饰,知臣情非获已,早赐骸骨,生还乡里,倘不即填沟壑,犹可效用于将来也。”
  顾柷猝不及防,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家伙刚刚出去前还跟朕互呛呢,怎么朕喝口粥的工夫他就迅速交权了?
  就是想学谢安避祸,也应该先效仿他出镇广陵啊。
  顾柷盯着安懋的头冠暗想道,
  从上回上朝的情形来看,这家伙虽朋党众多,但政敌不少,这一下子全交出去了,他竟也不怕遭人追责?
  顾柷换位思考道,
  就是放在现代文明社会,“三公”这种位置,也是有相应问责条例和重大决策终身追责制的。
  这家伙能全然不惧,要么是政绩卓绝左右逢源,要么是持人长短手握暗刃,抑或兼而有之,连天子之忌都不在话下?
  “天文五行之说,自秦、汉以来不胜其繁。”
  顾柷想了想,决定把安懋往孔子的方向抬高一格,
  “太傅言传身教,乃《论语》中所谓‘躬行君子’矣。”
  “孔圣人尚且慨叹‘未之有得’,朕如何舍得以‘莫须有’之名……”
  安懋截口道,
  “臣闻西南大旱。”
  顾柷把没说完的后半截客套话咽了下去。
  又暗戳戳在心里吐槽道,
  你不是称病不朝么?
  怎么甚么都知道?
  “汉世云:‘烹弘羊,天乃雨’,人事者,天意也。”
  安懋面色无波,
  “水旱罢免三公宰相,古今明有故事。”
  顾柷心情复杂地想,
  果然消除封建迷信思想是封建社会转型的一大主要任务啊。
  “太傅此言差矣。”
  顾柷背过手,用他一贯三分逗弄七分莫测的语气回应道,
  “倘或人事即天意,汉昭帝又何以烹弘羊而纵霍光也?”
  彭锡明眼神一闪,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腰间的铜虎符。
  安懋状似恭谨地回道,
  “《尚书》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汉昭帝烹弘羊,是以奉天意而顺民心矣。”
  顾柷心道,合着你们传播封建迷信就为了能操控民意啊。
  这么喜欢代表民意,也不怕哪一天就被民意给代表了。
  “哦?朕只知《孟子》中节引此句,是为说明‘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顾柷微笑道,
  “倘或依孟圣人所言,汉昭帝纵霍光,是乃弃人事而悖天意也。”
  安懋淡淡地道,
  “史载霍光秉政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正是孟圣人所言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
  “臣不敢比于霍光,更不敢受之于民,故而解剑还印,疏乞骸骨,还请陛下顺天而行。”
  顾柷暗自琢磨道,
  这家伙怎么听着像在借霍光的事偷着抬高自己,顺带着嘲讽一嘴朕是汉昭帝啊?
  顾柷不满地抿了下唇,又用特权阶级的思维思考道,
  再说了,特权这种好东西,只能牢牢地被掌握在特权者手里。
  而天灾水旱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今天朕用水旱罢了他,说不定明天旁人就能拿水旱罢了朕。
  国之重器,不可示人,亦不可授天。
  “然烹人本非治旱之道,罢相亦非致雨之法。”
  唯物主义者顾柷向千年封建社会的特色天文学发出了疑问,
  “太傅说汉昭帝烹弘羊是为顺之民心,朕着实不解也。”
  “烹人虽非致雨之道,而雨必可致也。”
  安懋解释道,
  “昔桑弘羊乃汉之奸相,故以谓烹此人则民心悦矣,民心悦,则天怒解而和气应,是可谓顺之民心也。”
  顾柷立时抓住了这个套话的机会,故作语重心长地叹道,
  “桑弘羊聚敛遭诛可谓民意,而太傅燮理阴阳,论道经邦,何辜以惧民心不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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