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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龙芯公司（DCC）总部。
研发部门主管徐建勋来不及梳理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匆忙穿上一件棕色皮夹克，一边小跑一边给夹克拉上拉链。
他要去见一位重要的客户。
按理来说，见客户本来是业务部或者营销部的活，他作为“幕后工作者”，只要埋头搞研究就行了，但这次不同，听说是自己主管的研究项目出了问题，而且对方指明要“专业人员”。
自己主管的研究项目出问题对于徐建勋来说，就好像考试没有考满分一样难受，他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所以一接到通知就立刻往会客室赶。
会客室里，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正在慢悠悠地来回踱步，旁边一位女侍机器人礼貌性地提醒道：“您可以坐在沙发上等的，徐主管马上就到。”
“没事的。”男子也礼貌地回应道。
过了一会儿，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有点邋遢的中年男子。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吩咐。”女侍机器人向两人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两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我是研发部的主管，徐建勋。”中年男子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伸手示好，刚从实验车间离开的他还没来得及洗手，“请问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习宇翔。”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手，随后掏出折叠智能机展成一张身份牌大小，调出了自己的电子职业证，补充道，“联合调查部的，有些事情需要向你咨询一下，主要是技术方面的一些问题。”
“好吧，你请坐。”徐建勋示意他坐下来谈。
“不，我想先去你的实验车间看看，那里可能更方便交谈。”习宇翔虽然微笑示人，但话语中透露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行吧，不过，那里有点乱，希望你不要介意。”徐建勋尴尬地微微一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好像在暗示那里和自己的头发一样乱。
实验车间。
这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乱，偌大的车间里已经实现机器全自动化运行，除了例行维护人员和徐建勋带领的研究小组，基本上没什么人。不过，当徐建勋带他来到自己的休息室时，习宇翔很快明白过来，这里才是整个车间最乱的地方。
为了方便研究工作，徐建勋把这间休息室改造成了自己的起居室，生活用品随意乱放，办公桌的信息面板上也堆满了各种纸质文件和书籍，还有各种电子和纸质设计图纸。而他用来睡觉的床是由废弃的休眠仓改造而成的。在一个角落里，一台全息投影仪闪着幽蓝的光影，投放着他已经设计好的全息概念图，样子像一副外骨骼装甲。
“要不，我们还是出去谈吧？”徐建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两人舒服地坐下来交谈的地方。
习宇翔的眼睛里并没有嫌弃，相反，一股对科研工作者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好的，我们边走边聊。”习宇翔说道。
徐建勋开始领着他走遍整个车间。
“有什么问题，请讲吧。”徐建勋一边走一边对习宇翔说道。
“先和我说说你最近的一些研究项目吧？”习宇翔并不着急直入主题，谨慎的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个方便讲吗？”
“也不是什么机密，前不久还有记者来采访过这里，未来这些研究项目不出意外都要投入市场的，我们主要面向民用科技，造福大众嘛，没有那么多避讳的。”徐建勋想了想，又憨憨地笑着说道，“不过，我只能给你讲个大概，核心部分属于商业机密，你懂的。”
“这是自然。”习宇翔示意他继续，“那么，请讲吧。”
“最近的一些研究项目其实都大同小异，都是由最初的一个项目衍生出来的。”徐建勋说道。
“说说看，最初的项目，是干嘛的？”习宇翔因势利导。
“是为了帮助那些无痛症人群而设立的研究项目。”徐建勋随即给他科普了一下无痛症，“无痛症，顾名思义就是感觉不到疼痛，事实上，是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它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先天性的，这是一种基因异常导致的神经系统发育障碍，还有一种是后天性的，这种成因比较多，可能是物理应激性创伤导致的，也可能是细菌感染导致的，比如麻风病，它的病原体麻风杆菌会伤害患者皮肤、粘膜和外周神经，导致手足痛觉的缺失和腐烂。”
“所以你们的项目就是为了帮助他们恢复痛觉？”习宇翔不禁问道，“感受不到疼痛未必是件坏事。”
“也许某方面是这样的，但痛觉丧失并不会给他们带来幸福，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进化优势，他们感觉不到身体正在遭受伤害，更无法进行相应的调节。大自然在创造高级生命的时候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说着，徐建勋掏出折叠智能机调出了几张无痛症患者的照片，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伤害，“正常的小朋友在摔倒后会哇哇大哭，而无痛症小朋友即使骨折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可能会无意识的把手放在了火焰上，或是不小心碰到了一块刀片，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却毫无办法。”
习宇翔被照片上触目惊心的画面震撼到了，他缓了缓说道：“那，你们找到治疗他们的办法了吗？”
“这个，我们毕竟不是生物制药公司，我们只针对后天性的物理应激性神经创伤患者。至于麻风病，人们已经找到了治疗它的安全有效的方法，而先天性无痛症嘛，通过基因编辑技术还是可以修复其中的异常基因，虽然目前还不算成熟，但也有过治疗成功的案例。只有后天性的物理应激性神经创伤患者，伤害程度相对比较轻的，还是有方法治疗的，但整个康复过程是很漫长的，有些严重的，神经永久性坏死，医院可能就没办法了。”
“但你们有办法，对吧？”习宇翔很快从对方的话语中解读出暗含的意思。
“没错，我们设想通过一种外部辅助装置，模拟正常人的感知系统，将外界的刺激不经过神经传递，直接‘告诉’大脑。如果把神经传导比作有线传输，那么我们这种就是无线传输。”然后，徐建勋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人类对大脑的探索历程和对宇宙的探索是一样的，就像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格拉肖所说的，‘隐藏在原子内心的，是宇宙结构的奥秘’，微观与宏观是紧密相连的。为了制造这种外部辅助装置，我们必须要更充分地了解大脑的奥秘，人类在脑科学领域的研究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也只是了解到一点皮毛，在众多的理论中，我个人是比较认同剑桥大学教授彭罗斯的量子意识理论的，就是那位和霍金合作发现了黑洞的各种特征的物理学家，他也研究过人脑的意识，他认为人的大脑有一点是当时的计算机和机器人做不到的，就是人的大脑有直觉。不过，现在也做不到，毕竟量子计算机还没问世。一般的计算机和机器人都是逻辑运算，所以它们不能产生直觉。直觉这种现象，彭罗斯教授认为只能是量子系统才能够产生。”
“所以，你们所设想的‘无线传输’就类似于量子通讯？”习宇翔忍不住打断他，说道。
“算是吧。”徐建勋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你还懂量子通讯，上次那记者都不愿听我讲这些的，恨不得快点结束他的采访任务呢。”
“在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通讯手段也得与时俱进嘛。”习宇翔解释道，随后又说道，“能给我看看你说的这种外部辅助装置吗？”
“行，没问题，跟我来。”徐建勋爽快地答应，接着领他前往这个装置的展示地点。
他们很快来到展示地点，一副副类似人形机械外骨骼的装置成一字排开，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大部分还没有喷漆。
“这些都是原始样品，还要经过一系列的检验，才能投放市场。”徐建勋在一旁解释道。
“很像军用的外骨骼装甲。”习宇翔面对这些冰冷的工业制品，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徐建勋似乎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言外之意，急忙解释道：“请放心，这些都是民用的，而且它们有自己的名字，叫交互式量子连接套装。”
接着，他又很认真负责地解释了一下这些套装和外骨骼装甲还有机械义肢之间的区别：“无论是外骨骼装甲还是机械义肢，使用者和外界的联系都是单向的，使用者只能对外界作出反馈，但感知不到外界对其作出的反馈，而且有些还是依赖神经连接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虚拟现实游戏的神经连接套装也是一种单向反馈装置，不过它是外界，也就是游戏对玩家作出反馈，包括各种模拟的感觉，玩家只能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这种反馈。而我们这款交互式量子连接套装，可以让两者双向互动，而且不依赖神经连接，而是量子连接，神经传导的最快速度大约是100m/s，而量子纠缠的传导速度至少4倍于光速，属于超距作用。当然，运用在人体上的话，讨论这种传导速度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习宇翔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但运用在别的地方还是很有用的，对吧？我是说更能体现速度的优势。”
徐建勋露出一种相见恨晚的表情，说道：“和你说话真的很轻松，很愉快。确实，在别的地方很有优势，不过这就涉及到后面的衍生项目了。”
“方便讲讲吗？”习宇翔顺势说道。
“当然，我很乐意分享。”很少有人关注自己的研究项目，高层关心的也只是这个项目的价值有多少，根本不会深入探讨其中的意义。想到这，徐建勋突然来了兴致，说道，“接下来的这项技术将改变世界，至少能引起诸多领域的技术革命。我们在交互式量子套装的基础上加以升级改造，让它的反馈对象变得多元化，让许多个体都穿上改造后的套装，然后设置其中一个为发出端，我们把它叫做本源体，其他个体设置为接收端，我们把它们叫做分支体，当然，本源体和分支体可以自由设置的，这样就形成一个实时反馈的系统。分支体可以实时感知到本源体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就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感知同步。这个套装就叫感知同步套装。”
“这倒是不少底层人的福音，可以体验一下那些上层人的生活。”习宇翔举一反三，很快说出了这项技术其中的一种用途。
“对，这项技术确实可以让你体验不同人群的生活，至少这辈子不用过得那么枯燥乏味。”接着，徐建勋不自觉地向他透露了一个“秘密”，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我们公司还打算和直播行业的几个大平台合作，说是要利用这一契机掀起直播行业的技术革命，实现真正的‘同步直播’，不再局限于所听到和看到的声音和画面，还有主播感受到的气味，触觉，情绪等一系列感受。我只想说，有些股东的眼光真是太肤浅了。”
“即便实现了，观众感知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作为本源体的主播或者明星，谁又能断定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不是导演早已安排好的一场戏，观众最想感知到的，认为最真实的，恰恰是最不真实的。”习宇翔稍作分析道。
“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为了迎合市场嘛，你想看到什么，想感知到什么，对方就给你安排什么。没有什么可较真的。”徐建勋被勾起了闲聊的欲望，接着说道，“曾经看过一部很老的电影，好像是21世纪初的电影，叫《你眼中的世界》，讲的是两个大陆东西两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男女之间，不知为何被不可思议的力量联系在一起，共享视觉听觉嗅觉的爱情故事。说实话，这部电影给了我很大的灵感。但我的初衷是为了让人更像人，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融洽。但往往到了后面就会变了味。”
“科学技术本就是一把双刃剑，科学技术本没有错，错的是错误使用它的人。”习宇翔安慰道。
突然，徐建勋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脸正经地问道：“你来这不只是为了听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吧？”
“当然，在这之前我只是希望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习宇翔开始进入正题，“你刚才说的都是人，我想问一下，机器人有没有可能实现你所说的感知同步？”
徐建勋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迟疑了一会，说道：“这是我和我团队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成果，但还不够完善。理论上来说，机器人本身就可以作为一副感知同步套装的，怎么说呢，这种机器人更像是套装和人的一种结合体，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是用于军事方面的，比如间谍机器人。”
说到这，徐建勋谨慎地停了一下，转而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你是什么部门的？”
“联合调查部，这个部门是几年前成立的，直接归联合政府管，算是个比较新的安全部门吧。”习宇翔简单介绍了一下。
“安全部门？国家安全？”徐建勋又忍不住问道。
“人类安全。”习宇翔一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徐建勋有点儿懵逼，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解释。
习宇翔只好继续解释：“这个部门成立的初衷是为了保证人类在外星殖民的时候能安全顺利地进行。”
“所以，是火星出了什么问题吗？”徐建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毕竟，人类目前的外星殖民地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火星。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火星上发生的事除了少部分人知晓外，并没有传播给大众。
“这个属于机密，不方便透露。”习宇翔对于这个问题缄口不答，转而说道，“我来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徐建勋很识趣地说道：“好吧，请讲。”
“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间谍机器人，可以详细给我讲解一下吗？”习宇翔说道。
“这个，我恐怕……”徐建勋显得很谨慎。
习宇翔看出了对方的担心，善意地提醒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全球正在加速无国界化，军事透明化的进程，地球马上就会变成一个地球国，很多军事机密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未来更广阔更遥远的外星殖民越来越需要全人类拧成一股绳，这样才能更好地在宇宙中生存下去。另外，我们调查部算是你们公司的‘客户’了，我们购进的间谍机器人，很大一部分的核心部件就是你们公司生产的。”
“好吧，加入量子感知系统的间谍机器人可以实现操作者的远程潜入，实施操作者想做的很多事情，甚至是人类做不到的事情。”徐建勋老老实实地回应道，“你说的核心部件就是这个量子感知系统。”
“和我了解的一样。”习宇翔又说道，“不过，前不久，我们安插在火星的一个间谍机器人出了点问题，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中断了联系，据我所知，量子通讯是非常快速且安全的通讯方式，是不会像电磁波那么容易受到干扰的，对吧？”
“确实，两个处于纠缠态的量子是不需要介质就能瞬时传输信息的，因为测不准原理的存在，第三方是无法复制或窃取其中准确的信息的，如果信号发出端没有问题，那就是接收端出了问题。可能是那个机器人报废了，或者量子感知系统遭到破坏。”
“现在还远未到这个机器人的寿命年限，只能是人为破坏的，可关键是我们的操作者在它出事前并没有感知到周围的任何可疑情况，就被强制下线了。”习宇翔终于抛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希望你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在这方面，您是专家。”
“你带了操作者的感知套装数据来吗？主要是出事时的黑匣子数据。”徐建勋直接问道。
“带了。”说着，习宇翔把他折叠智能机里下载的数据传给了徐建勋的智能机。
徐建勋快步走到他的工作间，开始在信息面板上操作起来，同时让习宇翔穿戴上一件感知同步套装。
过了有一会儿，一副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习宇翔眼前，无比真实的感觉让他仿佛穿越了时空。
画面中，他看到一个年轻人，一个稍显壮实的男子，两人都剃了光头，还有一个秃顶的老头，眯着一双眼睛，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周围光线很昏暗，也很安静，空气中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他还有一种莫名的胆怯与好奇的感受。这些感觉让他很奇怪，奇怪到对“真实”这两个字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