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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默默跟在宝蓝身后，只见她刚出了那道厢门，便似深深吸了几口气，胸膛起伏之间，看来先前喘不过气的话儿，倒是真的。
他亦步亦趋，与宝蓝沿着条小径缓步而行，心却着实有些不爽，只不知为何，却有些不敢看正于前边走着的那道小小身影，一双眼无所事事处，便左顾右盼，瞧起这王家大院起来。
此刻夜色已沉薄雾浓云，便连那道月儿都似被遮去了大半，只留了个淡淡残影悬于天上，躲在那些云儿后边。可这王家院子初入，倒没什么庭野景致，只有些小院闲窗沿着道溪声零落散布，也没什么冬夜应有的冷凄幽昏，却是灯火通明，便每十步间隔，总有个薄纸大红灯笼嵌着摇曳烛火，或挂于檐角，或垂于树梢，或置于路边，或立与窗畔。每每布置之所总有些随心所欲的样子，那些暖暖淡亮四下弥漫，倒没把这极大的院子给漏下了半个角落。
他自然明白这是极精巧的布置，暗自赞叹了声，却听到前面宝蓝在前边轻轻唤了声：
“李奶奶。”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大怒，心道你生得斯斯文文，怎么出口如此粗俗。刚欲还上句话，已瞧见径旁院中，有个老妇正自坐在个小板凳上，就着个诺大盆儿卖力搓着堆衣物。
此刻这人正抬起身来，拿手背擦了擦额头，便朝宝蓝一笑，目光自然转到了身后的阿水身上，顿有了些惊讶神色，上下打量之际却是欢喜之色渐浓，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便似有菊而绽，有些笑开了花的样子。
阿水望着这老妇只是一咧，便露出了黑洞洞的一张嘴，那褶皱之间，却没半颗牙的样子，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的神情，更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类存在。他尴尬之间忙朝这人点了点头，老妇见状却似更喜，便有些要站起身来的样子，直把阿水唬了往后一跳，顿有了些想朝前面那人喊救命的想法。
“赵婶。”
“徐婆婆。”
“钱嬷嬷。”
少年手足无措之际，宝蓝却依旧在前边款款而行，边朝小径旁院落里的那些似忽然冒出来的妇婆们一一点头问候，瞧那些人都是下人装束，坦然受着这大小姐问候，却都没什么回礼之意，似是早习以为常，只是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之时，每每总多了些惊讶欢喜之色，更隐隐有些作势欲扑的样子。
阿水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此刻面对着这些婆姨，却有些发自内心的惊慌胆怯，便是腿，都绵软了几分。
他咽了口口水，不自禁间朝前紧跟了几步，离宝蓝更近了些，似只有如此，才能稍微放心安全一些。此刻他靠宝蓝却是前所未有之近，抬眼处，便瞧清那鬓丝堆缠下的细长后颈肤若凝脂，更有些淡淡香味回绕，眼神不自禁的沿着那极美的弧线朝上，望到了宝蓝一双小小却有些发红的耳朵，却觉那处也生的精巧好看异常，不由得心神一荡。
他强自缓下心头忽来的一阵巨跳，又迟疑了许久，才喃喃道：
“这些人，是要吞了我么？”
宝蓝身子骤然一停，缓缓回过头来瞧着阿水极局促不安的尴尬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越想越觉好笑，越看越觉这少年傻的可爱，那道如银铃般的咯咯之声却越来越长，越来越久，久到她觉得肚子都有些发痛，虽还记得那手捂着嘴儿，可另手捧腹之间，仍是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之意。
“笑够没？”阿水恼羞，悻悻然道。
宝蓝瞧着这少年似真的有些动气的样子，才强自收住了声，忍着满脸笑意轻喘道：
“她们是极满意你呢。”
“满意我？满意我什么？”
阿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头愣脑道。
他正自摸头说话处，只觉得身边忽然有些古怪，低头一看，却见一张橘皮般的苍老人脸，睁着双散着幽幽黑光的小眼珠，于不知何时，已悄然钻进了自己腋下，正仰着头，似极仔细认真的打量着自己面孔。
这一下，却把阿水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坠冰窖，便连回头朝宝蓝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半分，更不敢将摸头的那只手挪动一寸半毫，便这样眼睁睁的瞧着那面孔看着看着，黑洞洞的一张嘴再次咧开。于无声处，一只布满皱褶的老手越探越近，已颤颤巍巍朝自己脸上探了过来。
少年心中便浮现了无数幼时看过听过的可怕故事，想起了那些落魄荒野的书生秀才，总能在夜里极精准的遇到各式各样的凶魂厉鬼，那些描述，似就极像这张面孔，那些东西食人之时，似就是这般诡异。
“我，我就要被吃了么？”阿水僵僵定在那处，几似要哭出来了。
那只手终于探到了阿水脸上，却只细细在他脸上揉了一揉，便伸向前去，把他那只还黏在脑袋上的左手轻轻拽了下来。
阿水愣神之间，只觉得那只手中，被塞入了几个冰凉细滑之物，又被轻轻合上，极小心在手背上拍了几拍。
他微微诧异，这才看清钻在自己腋下的，原来是先前洗衣的那个老妇。这老妇放开了阿水之手，老脸上满是笑意，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挪着碎步，伛偻着身子匆匆朝回跑去。行动明明极缓，却似还颇舍不得阿水，一边跑时，一边似有些不舍的频频回头望向自己，却是副极开心的喜色满溢。
阿水如释重负，却已察觉身边的宝蓝捂着张小嘴，正自憋着笑意，恼羞之间却不敢对她说什么话，只大声朝那婆婆道：
“还…还以为是什么妖怪出世，这位奶奶，下次晚上走路出点声好不好！”
他说话之间把手一摊望将过去，那些细粒东西由纸包着，却看不出是什么物件，只觉得那些大红纸儿极是喜气，可却有些依稀泛白，似存的有了些年月。
“这是牛皮糖儿，是尚海境的特产，李奶奶喜欢你，这才塞给你吃的。”宝蓝轻笑，细细解释。
“怎么，怎么除了小丫头们，这尚海城的婆婆们也忽然对我青睐有加？”
阿水神色疑惑，盯着手中这些糖儿瞧了许久，那些害怕之意渐渐淡去，又远远望了一眼，那老奶奶已回到了院中，依旧望着自己，脸上满是笑意，不自然间，却有些古怪的暖意袭上心头。
宝蓝轻轻望了他眼，一张小脸上忽然之间飞晕横生，满是娇羞之色，斟酌了许久，才低声说道：
“我们这有句古话，倒能解释她们的心思。”
“说嘛。”阿水随口回道，依旧盯着那糖儿，似对这东西极有兴趣。
少女眼皮轻抬，极快的瞄了眼这人，复又垂目低眉，细声轻柔道：
“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欢喜。”
阿水闻言一愣，随即脸上也是忽然极烫，再没心思瞧手中那物，故作镇定咳了一咳：
“我俩的关系只是雇从之间，可，可还远远没到那份上，这些婆婆也太热情了点，难道你还是第一次与男子来这里不成。”
宝蓝一愣，似想了想，才回道：
“倒真不是第一次，只是…”
阿水闻言，心中不知为何一阵咯噔，却依旧满不在乎，似随口道：
“只是什么？”
“只是先前那人，她们一瞧就极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更，更没有现在的样子。”
阿水有些奇怪：
“现在是什么样子。”
宝蓝又飞快的瞥了他眼，似明白这少年当真是有些神魂不定，这才至今都没发现如今两人的异状，那声音已轻不可闻：
“若，若公子还抓着我手不放，那谁都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不同寻常。”
阿水愕然回首，低头之处，这才发现也许是因为先前太过害怕，自己一直空着的那只手，竟早早便死死握住了宝蓝的左手。
他大羞处，忙放开了那手，又急急退后两步，两人此刻都有些羞涩，默然对立处更没人敢说上半句，那身后院子中，却依旧是一阵窸窣笑声传来，似极开心。
沉默许久，阿水才轻声道：
“老人家们会错意了。”
宝蓝抬头，望了他一眼，眼中却没了先前的喜色，一阵黯淡之际叹了口气，又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
“公子，可否多陪我逛逛，我想去院子里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