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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警四人组木然立在指挥室里,静静听着过道中的谈话声越来越远。山一样的挫败感压在潘恩身上,以至于再次开口前,他足足花了两分钟来控制自己的语调。
“通讯兵。”警司哑着嗓子说。
史蒂文森立刻意识到长官是在喊自己,他的临时法官已经当到头了,二等兵都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用这里的通讯器材接通巡洋舰,叫胡克去盯住他们。”
前法官啄米一样点着头,跑到通讯装置前,几分钟后,胡克的面容出现在四人眼前。
“事情有些麻烦。”潘恩说。
“我这里也是。”胡克回答,不知为什么,他的神色好像比前者还要严峻,“你们先回来吧,定位已经完成,撤退舱会在5分钟之后抵达。”
“胡克,刚才是不是有一艘……”
“是的,是有一艘飞船离开望远镜座ζ-7。”
潘恩微微有些吃惊,他不知道前任下属是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的,但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听着胡克,立刻追上他们,我要知道他们的迁越位置……”
“没有必要……”
镜头中的人苦着脸,表情混合了无奈与困惑,“他们走的时候向我通报了最终目的地。”
“目的地是哪儿?”
“潘恩,你先听我说,我们跟飞船通讯时,审判所的列席法官奥利维亚女士也在频道里,她现在有话想跟你讲。”
通讯器传来几秒忙音,接着屏幕上多出了一个瘦削的老妇人,她冷漠克制的神情犹如在为人做临终弥撒。
“斯特林.潘恩警司。”
“法官阁下,我们在讨伐异端事情遇到了些意外,但是我保证……”
“这件事不用你再费心了,法警,大角星域停止了对古斯塔夫.范宁的追捕。”
法官这句话在潘恩脑中转了大约5秒钟,他才领会了其中的意义。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这是最高法庭的意思,不要再找范宁的麻烦,某个人物希望他被勒庞小姐带走。”
在法律系统里工作了半辈子,“人物”可以算是斯特林.潘恩最憎恨的一个词。当人们想要含蓄地表达特权跟地位时,它就会被搬出来,在潘恩看来,这个词就仿佛是要强调人跟人之间的不平等。
“人物,什么人物?他难道没有名字吗?”警司冷笑道。
“不要打听距离你太远的事情,我说人物的意思是你不用知道他的名字。”
史蒂文森上来想要拉住明显已经动了肝火的上司,却被后者一把甩开:“谢谢你的好意,列席法官阁下,不过我还没有到光听一个名字就会小便失禁的年纪,所以我们不妨帮彼此一个忙,直接告诉我,是谁!下令放犯人走!”
最后这句话,潘恩是吼出来的,法警们有理由相信,如果面对的不是一副全息图像,他们的长官已经要去攥对方衣领了。
奥利维亚没有回答,她的嘴唇紧抿着,表情像是要用视线扇对方一个耳光。
“你没有资格听他的名字,我也没有资格说他的名字。”最后,老妇人用干涩的声音这样回答。
“怎么,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如此尊贵呀?难道他还能是最高法官?”
潘恩说出这句话原本只是一时意气,但当他看到奥利维亚惊慌失措的表情时,自己也不由骇然失色:“真的是他?”
事情变得棘手了,警司刚才也不是没有想过阻力来自大角星域的法庭,然而当时他预设的假想敌是某位门阀,最多也只是个枢机法官。那些人物对他而言虽然已经是遥不可及,但仍算跟他属于同一个世界。
然而,最高法官不同,对于所有通行“恒星法系”的国家来说,那个人仿佛坐在云端,他就是实体化的法律与信仰,绝对正确,绝对权威,绝对不可冒犯。
但让潘恩疑惑的是,在他印象中,最高法官一直是形而上的存在,关心的是全人类的灵魂与秩序,从来不会染指具体事务。直接插手一次审判,这更是闻所未闻。
“范宁这么一个小角色是,怎么引起最高法官注意的?”
奥利维亚铁青着脸,好像仍然没有从泄露内情的懊恼中走出来:“你问得够多了,法警!”随后,列席法官就关闭了全息影像,那神色简直像是在落荒而逃。
“潘恩,答应我别干傻事。”胡克的语气半是担忧半是警告。
“你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太熟悉了,你又想讲你那套‘结局好就一切都好’的歪论了吧?看在‘恒星法典’的份上,你没听到老太婆刚才说的话吗?”
“你多虑了。”潘恩摊开手,“我才不会冲动到跟最高法官为敌。”
通讯器那头的胡克双眉深锁,陷入沉默,在他看来,老上司的这种答复毫无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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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登船,年轻人们,下面怎么样?”
范宁一踏入飞船“罗兰”号,就听见阿尔弗雷德的欢迎声,声音是从舱壁的喇叭中传出来的,比从金属球里传出清晰了许多。
“你通过浮游炮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
“我还以为之前跟我们说话的是浮游炮。”
“阿福一直都在‘罗兰号’上,它只是通过浮游炮跟我们对话。另外,操纵浮游炮的也是它,它们两者是完全相通的。”勒庞说着提高了声音,“这次你还是没能跟它说上话是吗,阿福?”
“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总算找到了藏在浮游炮内部的意识,但它已经发疯了,所以,它才把自己锁起来不跟我交流。我解读了它最后的存储模块,混乱的就好像有几十只猫在里面打过架一样,该面对现实了小姑娘,你族人过去崇拜的神,是一个疯子。”
有那么一瞬间,范宁在勒庞脸上看到了震惊,但随后律师的表情又恢复如常,还带上了一丝戏谑:“真的吗?”
“果然骗不了你。”喇叭嘟囔了一声,“你的宝贝金属球还是保持沉默,我确实感觉到有一个意识藏在它里面,但我没法跟它交流。告诉你小姑娘,我可一点都不喜欢这样,这感觉就像是你用远程界面操控一个终端,你明知终端前还坐着一个人,可他就是不回应你,偷偷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给它一点时间。”律师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迁越点设置得如何了?”
“有点不稳定,但随时都可以跳入,既然你急着去送死,我想有点亚空间摇晃你也不会介意的。”
“我们是去哪儿。”范宁问,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脑海中浮现出了好几个龙潭虎穴的名字。
“一个叫夜叉-4的边远行星,你会喜欢那儿的,那儿特别清净。”
“鬼镇星球?”前任军阀停下了他的脚步,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并不是说那地方比他预想的目的地更加凶险,而是那里跟他完全扯不上关系,那颗星球确实很危险,不过,是完全另一种危险。
“你找到我,就是因为有人要你把我带过去?”他试探地问。
“不是,其实叫上你是我的主意,我们还是先去舰桥吧,别让阿福等太久,他特别敏感,不喜欢被人忽视。”
“嘿,我听着呢,小丫头!”
范宁有了一些小小的好奇,他今年已经50岁了,勒庞看上去也有30左右,阿尔弗雷德开口闭口叫他年轻人,叫勒庞小丫头,可那人说话听起来也并不苍老。
就在这时,喇叭里忽然响起警报声,阿福的声音夹杂其中:“两位,计划有变,迁越点提前打开了,我现在就启动薛定谔引擎,再过五秒钟,全船就会进入叠加状态,为防止不可知的灾难,我建议你们两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要做任何会产生概率的事情。”
范宁停下脚步,整个人都僵硬了,望向勒庞的目光里充满了不知所措,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完全想不出来什么事情才可以“不产生概率”?不过阿福并没有让他窘迫多久,广播随即再次响起:“骗你的,小伙子。世界上怎么可会有那种引擎引擎。”
五秒钟之后迁越真的开始了,不过当然没有什么叠加态出现。勒庞一面走一面向范宁解释这都是阿福无聊的恶趣味:“它年纪大了,只能通过扯谎吸引年轻人的注意。”
舰桥已经近在眼前,浮游炮越过范宁肩头,首先飘了进去。前任军阀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说这个小球以前在你们行星上被奉若神明?”
勒庞点点头:“你已经见过它的厉害了。”
“可是你的朋友阿尔弗雷德,竟然可以操控它。”
“那是因为,我比它高级得多,就像是行星级战列舰跟一只蚂蚁的区别。”这回的声音不是通过喇叭,而是从舰桥直接传出来的,看来那位阿尔弗雷德已经在里面恭候了。
“这也是骗我的吗?”范宁笑着走入舰桥,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那位夸海口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然而看清眼前的东西后,他却愣住了,如果不是勒庞在背后扶了前任军阀一把,他险些要仰面跌倒。
“不,这是事实。”回答这句话的,是一个没有身体,被随意挂在驾驶座旁边的的金属脑袋。黯淡的光泽显示出它已经年头不小,但是保养得当,就像一件被精心呵护的古董。
“年轻人,我很想走过来拥抱你一下,但是你也看见了,我做不到,我把我的身体送去干洗店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找来的辩方证人古斯塔夫.范宁,这位是阿尔弗雷德,船上的大副,你也可以叫它阿福。”
“我已经开始有点想念LSD了,小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前任军阀指着那颗钢铁头颅,脸上写着货真价实的恐惧。
“哦,你见过这种型号的机器人?”
“我见过?当然见过,该死!所有看过影集的文明世界人都见过,它是一个……”
“机械天使。”阿尔弗雷德慢条斯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