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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起来的,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阴暗的小镇街道上飞奔了。
在某个拐角处,他远远看到了那个人形模特。当时对方站在一盏熄灭的射灯旁,像是正埋头整理电线。济慈并没有见过现实中的小丑,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那里站着的并不是那种怪物,而是一个人类。他收拾射灯的背影看上去太冷静,太理性了,一点都不像是心智全无的模样。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一座鬼镇里用射灯与蜡塑制造有人居住的假象?“第六人”几乎一下就开窍了: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该死的召集人,他倒是提起过走这一趟存在危险,但济慈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职业杀手在前面等着自己。
“第六人”又惊慌失措地跑了几分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原地转圈。小镇里好多房子都被巧妙地改动过外观,光线不足的情况下跟一座迷宫差不多。济慈在第三次绕过镇教堂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座建筑,只是简单搭建起来的布景,而相同的布景之前他还看到过一处。
对方并不急于杀他,而是乐于欣赏他在瓮中乱窜的模样。济慈甚至产生发疯一样的妄想,这座鬼镇上是不是到处都藏着探头,好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拍下来。
绝望中的孤旅者蒙头闯进一间行将倒塌的小屋里,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上。然而门锁的位置空空荡荡,像是要存心逗他发笑。
除了一把破旧的摇椅,小屋内部只剩下破布与碎木条,济慈勉强找到了过去可能是卧室的房间,房门还留着一个基本的外形。于是他鼓起最后一口气冲进卧室,再一次关上门,还找来几条破布塞住门缝。能做的都做完了,济慈掏出热辐铳对准外面,努力让枪口抖得不太厉害。
“第六人”就这样在房内警戒了二十分钟,直到他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与其说他是恢复了冷静,不如说是转为麻木了。肾上腺素褪去后,留给济慈的是松懈与迟钝,黑暗与寂静都开始激不起他的警惕之心。他知道自己仍然处在死亡边缘,但就像是身处比赛结束前的垃圾时间,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结束这种让人窒息的等待。
济慈一手持枪,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按在卧室的房门上,他已经在心里勾勒出自己胜利逃离小镇的画面,眼下需要做的只是鼓起勇气走出去……
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所想象的去发展,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丝跳动不定的火光蜂群似的扑进来,照在了“第六人”惊恐的脸上。
摇椅旁的地上放着一盏迷你灯,借着昏黄的光线,济慈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形正坐在摇椅上。他还穿着橱窗里那套衣服,一动也不动,这画面让前者想到了自己童年犯错后,那个坐在火炉旁即将降下惩罚的严厉父亲。
摇椅上的人帽檐压得很低,从济慈这里看不见他的脸。这真是万幸,“第六人”再也不想重温那惊悚的笑容了。
不知为什么,那人并没有手持武器,济慈觉得自己稍稍占了优势,他甩了甩手里的枪,努力做了个威胁的表情。然后,他从挎包里拿出了那块写有数字“6”的胸牌:“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
“没错。”摇椅那边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但说话的人并没有动。
“为什么?我根本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所以我才选中你。”那个声音平静地回答。
济慈陷入了迷惑中,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尴尬的沉默就这样维持了五秒。
“为什么要在鬼镇里挂灯?”
“为了迎接你,我希望你能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你这个疯子!”
“人总得有点爱好。”
“你是职业杀手?”
“没错。”
“谁雇佣的你?”
“谈话该结束了。”
济慈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好吧,”他咬着牙说,“如你所愿。”说完,他对着摇椅上的人连续扣动了十几次扳机,求生欲望如此强烈,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
一顿连射之后,济慈喘着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战果,杀手的身体连续被射线洞穿,他像是很痛苦一样卷曲起了上半身,头沉得更低了。
孤旅者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只维持了一秒就在他脸上凝固住了。杀手的头颅从躯干上落下,砸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没有一滴血流出来。而这声音,也完全没有人头的质感,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填充了塑料的蜡球。
济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生命最后那一刻,他甚至对恐惧都麻木了。下一秒钟,一个2米高的壮硕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背后,济慈的脖子被一条细弦勒住,力道之大,让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呃!”就瞬间就陷入了瘫痪。
“他是趁我跟蜡像说话的空挡,翻窗进来的吧?”去往冥府前,济慈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这样杀个人还真不嫌麻烦。”
杀手扔下气绝的济慈,拿过了他的挎包,那东西对他而言有点小,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人太注意这个。他取出写有数字“6”的胸牌,别在自己胸前,从现在起,他就是“第六人”了。
杀手决定把尸体留在这里,鬼镇里多了一个死人,谁会在乎呢?那些射灯最好也留下,因为它们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长夜未半,窗外还有几束灯光呆滞地对抗着黑,像是墓穴中死僵的尸身,“‘第六人’济慈”望向窗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就是在这时,他第一次看见了白西装的男人。对方站在射灯照明范围的边缘,好像并不在乎被看到。然后只是一瞬间,他就消失了。
大个子眨眨眼,他并不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他也没有惊慌失措,身处在夜叉-4,他早就知道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杀手整理了一下旅行装备,决定天一亮就启程,“黑门公园”那里应该已经有人先到了吧,他心想。
事实上,他的猜测是对的。前维达尼亚第一共和国首都,“黑门公园”,现在,成了这颗星球上最大的鬼镇之一,“第一人”,“第九人”,“第十二人”在前一天就已经到了那里,第一记录员跟公诉人也已经于当天日落时抵达,而等杀手赶到时,一半的人已经在那里聚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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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济慈毙命的同一时刻,21岁的摩耶利人苏木特忽然感到遍体一寒。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听到了济慈临死的惨叫,毕竟两者相距了100公里。苏木特的冷战是缘于他看到一只2米高的乌鸦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事发太突然了,摩耶利人甚至来不及害怕,等他终于缓过来,那只巨禽已然完全隐没进了丛林里。
“这几天真不太平。”摩耶利人自言自语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大半夜跑出来找丢失的羊这件事听起来有多么疯狂,但是苏木特家就在这附近,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手指。摩耶利人本能地觉得在家门口走两步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的,平常或许是这样,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这几个月来愈演愈烈的小丑目击传闻,那个专门跑去鬼镇里开会的骑士团也开始频繁出没于附近。一言以蔽之,如今家门口也不太平了。
“你好。”忽然出现的声音再次把苏木特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人。看打扮对方显然不是本地人,但她的摩耶利语却出奇地正宗。
“你知道新坎塔镇怎么去吗?”那个女人优雅地走上一步,她约莫40岁,长得不算多好看,下巴有点方,鼻子也太大,但这些都无法遮蔽她的风姿绰约。女人的双眸神采奕奕,笑容高贵中带着一丝狂野,就像是一个偶尔做做冒险家的淑女。
“这里就是新坎塔镇。”摩耶利人回答,看到对方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由脸微微一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尴尬地笑了笑,视线掠过不远处几栋摇摇欲坠的老屋。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跟现在区别可大了。”女人感慨道。
“大部分人都走了。旧坎塔镇——就是拐过山坳的那座鬼镇,从几年前开始活跃。还有人见到小丑三五成群地在那里出出进进。”苏木特挠挠头,“女士,你说你以前来过这儿?”
比鬼镇更糟糕的就是活跃的鬼镇,鬼魂跟叫不出名字的怪物会从破屋中诞生,在街道上昼夜游荡,有些甚至会走到镇子外面去。好在鬼镇不会一直活跃下去,在历史长河中它们沉寂的时间要远多于活跃。
“来过两三次吧。”女人的口吻不无怀念,“对了,从这里到旧坎塔镇的路还好走吗?”
“你要去……你疯了吗,女士?那里在闹鬼!而且最近还来了骑士团,他们可都是群危险分子。”
苏木特不是在夸大其词,他见过一名那种所谓的骑士,那人穿着古里古怪的衣服,言谈举止都像是妄想狂,还用一副看野蛮人的表情看着镇子里的居民,可是狮头贝拉在上,他明明自己就是镇上掘墓人的儿子。
“没关系,其实我就是要去见一见那些人,说不定里面还有我的老朋友。”
“那您可得当心呐,刚才我看到一只那么大的——”
“乌鸦?”女子笑着替他说完,然后温雅地欠了欠身,“希望它没有吓到你,其实它性格特别温顺。”
“那么至少也等到天亮再走吧……”
“谢谢你的好意,”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色,她的拒绝没有伤害到善良的年轻人,却又恰好冷淡到阻止了对方的再一次邀请,“你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我现在很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