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马的过往

　　正值深秋，接近入冬时候，十分寒冷。
　　几百号犯人穿着单薄的囚衣，无精打采干活，简陋的工作环境根本挡不住冷风。
　　风一吹，犯人们缩起了身子，口中骂骂咧咧。
　　如果是卖力干活儿，大家兴致很高，热火朝天，那根本不会觉得冷。
　　但是，没有人会卖力干活，包括看上去窝囊的老马。
　　监狱里提供的伙食李恒是见识过了，那些有点地位的犯人还好，大鱼大肉。可绝大多数是吃着堪比猪食的饭菜。
　　长此以往，不少犯人变得瘦骨嶙峋，精气神都没有了。
　　李恒挥着大榔头，敲打着石块，干得格外卖力，额头上甚至流下了豆大的汗水。
　　“山猫，特么的别让老子逮着机会，不然一定弄死你！”
　　一边卖力敲打大榔头，一边恨恨骂着。
　　之所以这么卖力，不是李恒傻，而是这样做对他有利。
　　得益于血珠对身体的改善，李恒不怕吃不消这样的劳作。相反，越是卖力敲打石块，得到的锻炼就越大。
　　每一次敲击，手臂上肌肉鼓起，一收一缩，细胞在迅速变得兴奋，开始分裂增长。
　　一定要变得强大，然后，干死山猫，打出监狱！
　　老马在李恒身边，用铁锹铲着李恒敲碎的小石子，装进手扶车里，异常吃力。
　　老马上了年纪，就是用铁锹都很困难。
　　那些个狱警在一旁抽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时看看劳作的犯人，但凡看到偷懒的，上去就是一棍子。
　　看到李恒如此卖力，看守李恒这个方向的狱警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他欣赏这样自觉的犯人。
　　“小兄弟，别干了，没有人看了，我们歇会儿”，老马拄着铁锹，拉了李恒一把，用沾满灰土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露出狡黠的笑容，张口是一嘴黄牙。
　　他是除了李恒之外，为数不多流汗的人。
　　李恒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抡起大榔头，继续敲击石块。
　　榔头捶打在石头上，溅起火花，火花在李恒眼里燃烧。
　　对于老马，李恒是很愤怒的，愤怒这人为什么如此软弱，窝囊。
　　这样的人，李恒瞧不起他，相信能瞧得起他的，整个监狱里没有几个。
　　弱者值得同情，但是弱者更让人愤怒。
　　如果看到自己的朋友或亲人一副窝囊的模样，肯定会没来由一肚子气，忍不住会骂他两句。
　　李恒跟老马算不上朋友，但是看到老马的样子，他还是没来由的生气。
　　时间对李恒来说很重要，他要抓紧一分一秒，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这个监狱里，你要是软弱了，那就意味着没有尊严。
　　一个人没有尊严了，活着是多么悲哀的事？李恒决不允许自己变成老马那样。
　　对于李恒的态度，老马也不生气，鬼鬼祟祟从卷起的袖子中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撸直了，掏出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待到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老马才吐出烟雾，一副陶醉的模样。
　　将皱巴巴抽了两口的烟递到李恒身前，比划了两下，脸上是狡黠的笑容。
　　李恒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把烟接过来，而是继续卖力敲打石块。
　　并不是李恒不抽烟，相反，李恒还是一个老烟民。
　　抽别人抽过的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在大学的时候常干这种事情。李恒没有洁癖一说，但是一看老马那口黄槽牙，还有那乌黑的脱皮的嘴唇，李恒强忍住没有把烟接过来。
　　“小兄弟，看你不像是个坏人，怎么进来的？”
　　老马并不介意李恒的冷漠，吐了一口烟雾，看着李恒问道。
　　手上动作一顿，李恒表情有些僵硬，最终什么也没说。
　　说出来也没有用，李恒不需要向别人倾诉，更不会跟别人抱怨。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倾诉了心情会好一些吗？抱怨了处境能得到改善吗？
　　顶多能引起老马两句唏嘘和安慰，然后是同情。
　　李恒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抱怨，那是弱者的行为，强者从来都是用行动证明自己。
　　“不想说就算了，估计你也有自己的难处，不像我，呵呵！”
　　老马说着苦笑了两声，脸上带着悲苦之色，整个人情绪低落黯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恒手下的动作没有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可怜的人有时候你会很可怜他，有时候你会很讨厌他。
　　“说起来就话长了，原本我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有一个漂亮的老婆，很幸福。”
　　老马陷入了沉湎，两个粗短的手指间烟头已经燃到头了，他还浑然不觉。
　　“那一年，我刚下班，接到电话，老婆给我生了一个儿子。那个时候我的心情你是没法明白的，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开着车往医院赶去。”
　　说到这里，老马语气转变了，整个人变得低落，带着悲伤的情绪。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因为太高兴了，我撞死了一个人。本来这没什么，香江每年出的车祸不在少数，赔钱就是了。可糟糕的是，我撞死的那人是一个官员的弟弟。我连刚出生的儿子都没有见一面啊，就被关到了这里！”
　　烟头烫手，老马直接用手掐灭，丢在脚下，用脚推着土将烟头掩埋，低头的瞬间，李恒看到了他眼角滑落的泪水。
　　对于老马的故事，李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确实，这是一个倒霉蛋，一个可怜人。
　　停下手中的动作，拍了拍老马的肩膀，李恒现在知道那个大只广为什么会这么照顾老马了。
　　“没事的，我在监狱里表现不错，已经申请了假释，过几天就能批下来。算起来，那小崽子已经七岁了，第一次见面，我要给他准备一个礼物。”
　　老马抬起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灿烂，伸手去擦眼角，土灰遇到湿润的眼角，直接沾成了泥浆。
　　看着老马灿烂的笑容，李恒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脏仿佛被人揪住了，呼吸都有点困难。
　　这可是私营监狱啊，假释，老马太乐观了。
　　就是没有山猫，他也无法假释。
　　可是这些话能对老马说吗？
　　“收工了，收工了！赶紧过来报数！”
　　随着狱警的喝声，犯人三三两两再次扎堆，李恒看了看已经梭黑的天空，嘴唇发干。
　　他玛德，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善良的人根本没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