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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慕言/文
Chapt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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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宜下了飞机,周文锦正在云南大学授课。她直接去了大观楼外面快餐店。陈南星如约而至,打着响指:“两杯拿铁。”
陈新宜给服务生摆了摆手:“我不要糖,也不加奶。”
陈南星眼睛闪烁疑惑波光:“咖啡什么都不加,岂非跟喝中药差不多?”
“最近血糖有点高。”
“以前胃口那么好,现在却什么都不敢吃!那么注意饮食习惯。”陈南星上了一波回忆杀:“小时候你就经常抢我吃的!我在山上砍柴,妈妈叫你给我送饭,你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头抠碗里的米饭来吃,给我时候就只剩中间一小点啦!根本吃不饱。”
“你就委屈地问我:‘姐,怎么这么少呀!’我还打你,不准你说。”
“因为偷吃姨妈重庆邮寄来的饼干,妈妈给过你一个耳光,所以抽屉里的一碗蒜泥白肉,经常拉开来看了又看却不敢吃,直到放坏生蛆……那个时候,父母对我们其实挺苛刻的!”
“因此你就将吃的藏起来,带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吃。因为是家里老二,得了一个‘老饿’的雅号。”姐弟俩相互揭老底,陈新宜立马还以颜色,怫然而叹:“有了上顿没下顿,生怕吃不饱,因此一有机会就使劲吃,饱了又饱!年纪大了,得了糖尿病。”
“行了,别再回忆啦!说正事儿,怎么约在这个地方见面?”
“周文锦定的地方,他一会儿在这里还有一个访谈。”最终陈新宜还是在咖啡里面加了糖和伴侣,不过没喝,要了一杯纯净水:“你怎么到云南来啦?”
“还不是因为那个纵火案。当年,我是寨子城派出所长。尽管已经结案,总是还有一些疑惑……这个案子不像天灾,而是人祸。”陈南星有些愧疚:“这事儿怪我,为了接近犯罪嫌疑人,用了‘锦城公子’帐号没有处理干净,结果导致今天这个局面……帆儿搅进来,我要负一定责任。”
陈新宜关心结果:“楚雪瑶是否真的杀了自己亲生父亲?”
“不好说!目前缺乏证据,只是现场太像一个局了,所以我推测为他杀,白纸人,线头,雷击……凶手想象大胆,心思缜密,让人不寒而栗!事实证明楚雪瑶确实很怕火,当时也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只怕和纵火案脱不了干系。”
陈新宜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我会让帆儿离开那个姑娘。”
陈南星显然对姐姐没有什么信心,底气不足:“出国那么多年,帆儿不在你的身边,如今长大成人,确定他会听你的?”
陈新宜倒是自信满满:“他是我的亲生儿子,难道敢不听我的?”
“行吧!”陈南星将杯中残留咖啡一饮而尽,推椅而起:“无论如何,孩子管紧一点!”
周文锦完成大学授课,又在庾园上一期云南电视台访谈节目。这是台湾著名歌星庾澄庆祖父私家园林,既有中国传统亭廊阁榭,又有西方哥特式建筑园景;构园手法既有中国自然山水造园技巧,又有西方几何图形园林景观。陈新宜同陈南星分手之后离开快餐店,在石舫旁边等待周文锦工作结束。两人得以游览大观楼,泛舟滇池,烟波浩渺,风帆点点。周文锦显然没有料到陈新宜回国,意外之中隐隐有着一丝高兴:“我们只怕有小三十年没有这么坐着聊天了吧?帆儿出生之后,不久你就出国啦!”
陈新宜表情冷淡:“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们不会见面。”
“楚雪瑶的事儿?我听阿南说了。”
“坦白地说,我不同意帆儿与这个姑娘交往。”陈新宜并未听取周文锦作为父亲的意见,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强势:“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希望你能够和我站在同一立场。这件事儿,人命关天!没得商量。”
“性格一点儿都没变呀!”周文锦怫然而叹,话里有话:“世间情爱,偶尔坚如磐石,大多浮云一般,放心吧!”
陈新宜听出话里玄机:“你是在说他们,还是我们?”
周文锦时隔多年再次握住陈新宜的手:“兼而有之吧。”
“老都老了,还来这一套。”陈新宜并未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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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离婚很早,慕言从小对陈新宜没有什么印象,甚至可以说在成长期,母亲这个角色是缺位的。
记忆中只有两个比较深刻的印象。
第一,慕言四岁动了阑尾手术。半年之后,陈新宜从前苏联留学归来。听说妈妈回来,慕言十分期待,央求奶奶带他在操场散步,一圈又一圈。慕言指着路过的每一个女士都会问一句:“这是妈妈吗?”奶奶总是摇头。
终于等到妈妈回来,慕言感觉却是非常陌生。陈新宜盘起头发,行李放在自行车上,由周文锦推着。慕言仍然冲了过去,扑进妈妈怀里。陈新宜将他抱起,痛苦流涕:“你的肚子还疼么?”
还有一次是小学。慕言上课,同学指指外面:“你妈妈来啦!”慕言望望窗外,陈新宜端着从食堂打来的饭,向他招了招手。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陈新宜坐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用钢笔在记录本上写字。随后,她托同学将字条儿传了进来,原来是给慕言留言:
帆儿:
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吃饭。
妈妈
那段时光非常短暂!陈新宜再次出国,离父子俩越来越远……
苏联解体,世界上最雄伟的红色政权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之中轰然倒塌!陈新宜也发来了律师函,同周文锦正式离婚,直到如今。尽管婚姻破裂,慕言依然坚信父母有着感情,因为那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一直没有再婚。
慕言乘坐水晶动车组从大理赶到昆明,随后直接打车去了大观楼,在游船上见到父母。一家三口并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凝重,弥漫滇池上空。陈新宜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同一个叫做楚雪瑶的姑娘在谈恋爱?我不希望你同她来往!如果是男女朋友,更加不可以!”
慕言没有料到这个陌生得如同路人的母亲态度如此强硬,沮丧而委屈:“为什么?”
周文锦思之再三,欲言又止,霎时间有些心疼热恋中的儿子,警告道:“最好不要刨根问底,否则会破坏你心目中的印象。”热恋中的男女如何听得进去?某一瞬间,慕言甚至有些憎恨八卦之人将秘密告知父母,否则父亲不会风尘仆仆地从桂林赶来昆明,母亲也不会回国。新时代提倡自由恋爱,虽然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中国传统并未彻底丢弃。如果父母真的反对,两个相爱的人不被父母祝福很难走到一起,更何况慕言不是叛逆之人,只是需要知道真相。
每年十一月,海鸥如期而至,飞临内陆高原春城市区水域,体态轻盈,优美高雅,冰雪洗涤过的羽毛,大海练就的翅膀,鲜红的嘴巴和双脚,把它打扮得如此妩媚端庄。她带来了天籁的精气,展现了自然的瑰丽,生命的神奇!据说,最远曾飞到过澳洲,西伯利亚……这一瞬间,慕言非常渴望自由,同时羡慕眼前这些海鸥,将面包放置掌心任由小精灵啄食:“妈妈,您刚回国并不了解这个姑娘!她有才华,写了二十万字小说,还去听过爸爸的选修课,同我性格非常契合!我喜欢这姑娘,虽然现实很残忍,但是请给我一个理由。”
陈新宜也年轻过,事到如今如果不告诉儿子真相,只怕真的不会放手:“你的舅舅详细调查过她的家庭,亲身父亲陈言曾经进过疯人院,作为重度精神病患者,而且具有攻击性,被迫做了脑叶白质切除术……我查阅过相关资料,直系亲属精神病遗传率可能高达46.7%,陈家每代也会有一人选择自杀,无一例外!到了这一辈,瓶姑娘是独生女,命运在基因里就已经注定。如果你们结合,她自杀了,你怎么办?”
“还有未来你们的孩子,怎么办?”周教授性格一向温和,此刻出人意料地与陈新宜统一战线,坚决反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可不希望周家血统渗入精神病因子。”
陈新宜提出第二条反对理由:“舅舅给你说过没有?陈言死于一场森林大火,警方怀疑你的这个小女朋友就是嫌疑人之一。”慕言想起同瓶儿相识,当时确实因为舅舅查案借号,多了这么一个好友,出于好奇接近空瓶子,难道真的就是杀人犯?父母的话非常冷静客观,句句发自肺腑!真相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慕言所有热情,对于空瓶子一切没了兴趣,有些反感,甚至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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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锦回了桂林,陈新宜乘坐航班返回俄罗斯,过安检的时候回过头来接过慕言手中行李箱:“好好想想我们说过的话!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周家。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儿媳。也许你会认为我自私,那我就来当这个恶人。”慕言没回大理,退了机票,改乘动车直接回了四川。宁愿经济吃亏,也不与她同行。瓶儿懵逼,打了许多电话都没人接。
“我回四川了,照顾好自己。”瓶儿在手机上留言,同时发了一个哭泣表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言没有回消息,狠下心肠,残忍拒绝,原本准备拉黑,想想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那样太伤人!虽然成不了情侣,毕竟大家还可以做朋友,不过之后他也没有主动联系空瓶子,需要冷静,梳理一切。
慕言工作开始变得忙碌和紧张,因为“英雄世界”游戏服务器内测已经结束,趁热打铁进行升级。他早已不再是纯粹的高级程序员,甚至不是狭义上的软件工程师,角色准确定义叫做IP架构师,为这个IP自行生长的庞杂支脉定向修剪与重生,搭建中国武侠世界“漫威宇宙”。当然,支撑这个野心除了所花成本巨大,还要强大底层架构。因此,这个项目在故事编撰的时候就为可能性留下足够多可插入的点,便于未来繁衍、裂变出新的故事,包装生产漫画、游戏、影视剧等产品。比如神庙就是为游戏所留;空瓶子写的第二种结局也是典型例子;云南大理之行拍摄武侠电影,亦是IP母体盛开的花朵。那是电影制作最有魅力阶段,前期没完没了地弄剧本,后期又是宣传,中期拍摄最吸引人,一群人共同寻找一个梦境。影片拍摄结束,完成后期制作,随即上映。慕言拨通空瓶子电话:“最近,你还好吧?”
瓶儿表现得很平静:“什么事儿?”
慕言露出一个便秘表情:“<英雄世界>影片上映,你总得去看看吧?”
瓶儿笑了一下:“好吧,我们在哪儿见面?”
“春熙路。”平时这里人就很多,今天更加人山人海!这是省城心脏地带,最为繁华和热闹的地方,建筑物高耸入云,鳞次栉比;广告牌高大华丽,洋溢令人兴奋的分子,刺激人们迫不及待地消费和购物。的确,世界花花绿绿,口袋没有一点钞票怎么行?!
刚来省城的时候,慕言曾经一度很误会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觉得就像闪亮贵妇,衣着光鲜,珠光宝气,实则污浊不堪。后来,慕言跑遍祖国大好河山,大江南北,人生地图和沙盘越扩越大,留下足迹构成的最小外接矩形几乎囊括整个中国。这样的探索增长了阅历,同时进一步加深了对故乡的认知和了解。慕言终于明白,省城不是那个买了八千元钱耳环的贵妇,更加不是那个裙子太短的女秘书,而像一个空瓶子一般标致的南方小姑娘,有才华,有味道,美丽而纯净,同时拥有内涵和深度,比起北上广反而更加温和精致,让人疼惜和怜爱!
慕言亲眼见证了春熙路升级和更新,那座孙先生塑像不知从哪里搬了出来?堂堂正正地摆放中央,慈祥俯瞰眼前一切。他是少有受到全部中国人认可的伟人之一,就连日本人轰炸南京都要避开中山陵以示尊敬。慕言坐在中山广场椅子上,想起了孙先生名言:
“十年前,衢云兄跟我在此讨论何为革命?当时我说,革命就是为了四万万革命同胞人人有恒业,不啼饥,不号寒。
十年过去了,我从他乡漂泊重临,与我志同者相继牺牲。“革命”两字于我而言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再道何为革命?我会说,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而这痛苦就是革命!”
什么意思?
那个年代,国家贫弱不振,人民倍受奴役。革命者需要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换取幸福……说得恐怖一点,那是要死人的!
今日盛世与孙先生当日之旧中国不可同日而语,不再啼饥和号寒,以强势姿态屹立世界民族之林,然则并非人人有恒业,信仰缺失,精神空虚,更加无从弥补。如果孙先生当真看到眼前一切,不知作何感想?
这时,慕言责任感油然而生!
这种精神的啼饥和号寒,不正是吾辈之使命么?
不仅度己,还要度人。度人修德,度己度心。度人者自度,自度者天度。
“慕言!”一个身穿长袖羽绒服,格子半身裙,戴着一副大框眼镜的文艺范儿姑娘站在面前,仿佛沉闷冬日里一道温暖和煦的阳光。
慕言陷入遐想,几乎脱口而出:“Youaremysunshine!”这个清新脱俗的女孩子正是空瓶子,鲜花照水,月射寒江,简直美呆了!那款羽绒服是韩版斗篷型,采用3D立体剪裁,独具匠心,细节精致,完美打造修身的A字版型,穿在身上显高又显瘦:“圣诞快乐!”
“你也快乐!”这个女孩儿太美!那么阳光,那么健康,怎么会是精神病?如果她是病人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幸和悲剧,不是吗?悲剧就是将最美好的人和事加以毁灭!这种撕裂感,让人不适,无论如何他无法将她同精神病人划等号。
“呆子想什么呢?”空瓶子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今天真是怪怪的,大白天都在做白日梦!”
两人顺着春熙路繁华大街散步。云南不辞而别,空瓶子没问,慕言也没提及,因为父母的阻扰,再次接触瓶儿有些负罪感,就像做贼!可是要他听话放弃瓶儿,无论如何又做不到。慕言怀着这样复杂和矛盾的心态陪伴空瓶子,来到影城一问才知道《英雄世界》首映安排在四点钟。他们从王府井外面天桥下来,花农坐在路边,面前几树红梅散发凛冽芳香:“买花吗?”
“好俊的梅花!”空瓶子凑近鼻息闻了闻,点头赞叹:“好香!”
慕言怅然地说:“可惜花落花残,香气不久啦!”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空瓶子多愁善感:“哎,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说花,就是人,百年之后终归要死!佛家说的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死与离别,本来就是人生无法超脱的痛苦,得道高僧尚且无法超脱,何况我们这些尘世中的芸芸众生了。”
霎时间,慕言感觉到了一种虚幻和缥缈,捉摸不定:“的确!人的生命如同一朵鲜花,既有盛开,也有凋零。”
“也许只有将它画下来,才能真正不朽……走吧!”
三点半,两人回到王府井影城,乘坐电梯去了八楼。虽然他是原著小说作者,又是这个IP重要的幕后推手,但此时此刻只是普通影迷。慕言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瓶儿又在小卖部买了可乐、咖啡和爆米花,两人坐在厅外椅子上等待入场,周遭铺天盖地有关《英雄世界》宣传,粉壁有张巨幅广告,C位是秦眉玉手持“暴雨梨花枪”,两旁是李玉莲和叶青竹,前者撑伞,飞鱼过肩,腰悬绣春刀;后者手摇洒金折扇,星眸剑眉,藻逸清丽,天际悬挂明月,角落还有弹幕,题诗一首:
许梦天上月,扶疏玉兔宫。
亏盈桂子落,天香一轮中。
“你同秦眉玉挺像!我指容貌。”空瓶子抬头一看,饰演秦眉玉的人正是大理见过的那个演员,眉宇之间确实同自己有几分神似,只是美丽有余,灵动不足,看上去是一张整容过的扑克脸:“直播小姐姐?”
三点四十五,观众陆续进场。两人随着人流进去,找到位置,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灯光一暗,电影开始,慕言兀自喃喃不休!
“行了,我看电影不喜欢说话。”空瓶子罕见地委婉喝止,默念大屏幕出现的第一段文字,那首反复出现的明月小诗。慕言识趣地保持沉默不再打扰瓶儿,很快也进入了故事世界。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