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驰北破奴

　　第一章驰北破奴
　　随着阵阵的马蹄声，山河快要在晃动中被震碎了，到处都是战马的嘶鸣声；健儿们前前后后黑压压的一片，迎着月色向北疾奔。这些都是帝国最出色的骑兵，在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拓跋焘的带领下，驰援云中。
　　两天前京城急获战报，柔然可汗大檀亲率六万骑攻入云中郡，杀掠吏民，抢夺粮草，攻陷北魏故都盛乐，包围了云中城。一切都好像安排好了似的，先帝刚刚驾崩，北方的柔然便急不可待地要来抢劫。换了别的皇帝，柔然人此时要趁火打劫也就算了，可眼下这位少年天子可不是好惹的，他十二岁时就曾远赴河套保卫长城抗击柔然的入侵，把边塞军务整顿的有声有色，使柔然人几年不敢南下。
　　眼下，他将要带着他的光芒去开创一个新的辉煌。
　　“报——”，一个穿胡人军服的斥候急匆匆地骑马来报：“禀陛下，前方正是云中，柔然大军已攻下云中城。我军前锋离云中已不过五里。”
　　“通知前锋，就地休整，不得擅束篝火，不得发出声响。另外多派几支斥候，打探消息，即刻来报！”
　　“诺！”言毕后该斥候纵马飞奔，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将军”，拓跋焘转向一旁，注视着这位曾多次北击柔然的周志将军，“前方就是云中了，你作何感想？”
　　听到陛下的问话，周志不敢怠慢，抱拳道：“没有二话，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周志必带领全军勇猛杀敌，绝不活着退出战斗！”
　　拓跋焘的眼睛湿润了，看着这样一位中年将领，心中充满了感激、充满了钦佩！有着这样优秀的将领，有着这样优秀的军队，柔然又何愁不破呢？一支身经百战的军队，哪怕是在死前也不会有丝毫慌乱，领兵大将尚且如此，这支军队就更不在话下了。
　　“报——”，又一斥候来报：“在云中城偏北半里处，有大队车马，还有近一千兵力在搬运物资，离太远看不太清楚，不过看样子像是云中城内的粮食布匹，此外还有几车伤兵。”
　　“不好，陛下，柔然人要跑！”周志有些急了，自己随陛下长途奔袭至此图什么，不就是杀敌立功嘛，敌人跑了我砍谁去？
　　“别急”，这位少年天子倒显出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周将军，你带一万五千骑设伏于前方山坡树林中，朕来之前查看过地图，此地名叫‘凉坡’，中间乃大道，两侧是山坡。记住，做好隐蔽！朕自引五千骑去云中北门击其辎重部队，柔然大军定会倾巢出动，届时将其引至此处，你伏击他个措手不及，而后朕再杀个回马枪，岂不妙哉？”
　　“此计甚好，但，陛下，此去太过危险，还是让末将去吧？”
　　“这是军令！”拓跋焘大喝道。
　　“诺！”说罢周志抱拳，带领人马前往凉坡设伏。
　　周志心里很清楚，此次魏军两万驰援云中，皆是骑兵，骑兵机动速度快，但劣势是无法攻城，也只有将敌引出城郭，在野外寻机歼敌。但陛下亲自诱敌不免太过危险，只愿吉人自有天相，愿吾皇周全。
　　在周志将军设伏的同时，拓跋焘带着一个校尉领五千骑兵已悄悄绕过云中城，在城池以北五里处折返，杀向云中。金秋深夜，行军自然辛苦，但敌人也必然会丧失警惕，因为他们认为这样的情况下不适合行军，而获胜的时机也就往往取决于这出其不意之间。
　　云中城外，近一千柔然兵在紧急搬运物资，这些都是攻下云中城抄掠的战利品。眼下秋末将至，这些粮食布匹是用来拿回去过冬的。出于对此的重视，柔然可汗大檀派部将大那亲自督阵。也许是由于深更半夜，料定魏军不会这么快地赶赴云中，况且这里是北门，向北就是柔然人的地盘，因而大那未作防备，只留少许骑兵督办，命一千柔然兵连夜徒手搬运物资。
　　然而他们不会想到，此刻，危险和死亡正悄悄降临在他们身边。
　　“大那将军，前方侦骑来报，我军正北方向发现大规模骑兵，正向云中方向移动。”一骑兵慌忙来报。
　　“不用担心，那一定是我们的人，可贺敦（可汗妻子的官方称呼）想的可真周到，怕我们有差错，竟连夜派军骑护送。你怎么不想想，魏军会从北方过来吗?”说完，大那得意地看着北方。连日来的胜利足以使他得意忘形。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急冲了过来，大那大喜过望，正准备列队迎接，仔细瞧去，却见对方穿的根本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衣服。
　　坏了，他们是魏军！大那吃惊之余没忘记上马，带着身边的骑兵赶忙往城内逃窜。
　　北魏的少年天子恶狠狠地看着这帮柔然强盗，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大声呼喊，很快，更多的魏军骑兵围拢了过来，二话不说，策马向敌冲撞。可惜了这些柔然士兵，没带武器出城搬运物资，竟像羊群一样任魏军宰杀。而此时的魏军早已杀红了眼，见柔然人就砍，伤兵也不例外。见物资就烧，反正是带不走，就是不能便宜了这帮强盗。不一会儿工夫，除极少数柔然士兵跑回云中城外，其余全部被歼。
　　拓跋焘见好就收，马上收拢部队，不靠近城墙，立刻由城东绕道向南撤退。
　　此刻，柔然可汗大檀也听到消息，立刻集合队伍，出城作战。要说这游牧民族到底和农耕民族不一样，他们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练就了一番骑射本领，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为一支军事素质过硬、战斗力极强的部队。此时的柔然军队就体现出了这样的作战素质，即使是睡觉，他们在后半夜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准备，跨上战马追击魏军。
　　柔然军队从东、南两个大门鱼贯而出，朝魏军追去。
　　拓跋焘看到柔然军队中计，喜上心头，但身边的将士已略显疲惫，连夜的行军和云中城外的砍杀令将士们太过辛苦了，大家几乎在马不停蹄地作战，一旦有机会一定要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但现在不行。
　　柔然军队的前锋已经看到了魏军，离魏军仅百步之遥。领兵作战的是柔然部将大那，在城北督运物资被搅，第一个跑回城内，给柔然人丢尽了脸面。于是他在可汗面前夸下海口，不取回魏军上将首级绝不活着回来。刚才自己的困窘已让可汗恼怒，此时不立功更待何时？就快追上魏军了，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了。
　　就在大那暗自高兴的时候，月色虽明，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钻进了凉坡。此地大道宽阔，两旁有不太陡的坡，上面的树林成为了这里可怕的屏障。而此刻他更不知道的是，两侧坡上的树林里竟埋伏着上万的魏军，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近一个时辰，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在柔然前锋大那部完全进入伏击位置后，只听“嗖”的一声，大那身旁的一个士兵应声倒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嗖嗖嗖”地万箭齐发，大那部竟稀稀拉拉地倒下了大半，大那自己也让魏军射成了筛子。随即魏军点起火把从大道两旁的山坡上纵马冲了下来，喊杀震天，柔然军队见主帅已死，早已没有了斗志，被魏军冲散。拓跋焘在听到杀声后即刻回马，也杀了回去。两军合兵一处，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大那部全部落马。
　　“陛下”，周志沉稳地抱拳说道，“没想到伏击这么顺利，但这只是敌人的尖兵，真正的恶仗还在后头。”
　　“对，不过我们得马上离开凉坡，我们可以在这里伏击敌人，敌人也可以在这里堵截我们。快，往南走！”
　　“诺！”周志领命准备带部队向南。
　　但一切似乎都晚了，正当魏军在凉坡伏击大那所部的时候，他们亮起的火把正好给跟在后面的的柔然追击部队提供了方位。
　　跟在大那后面的是将军社仑，他与大那素有矛盾，因此当他看到凉坡上的魏军与柔然军恶战之时并不急着马上投入战斗，而是命令部队分别从左右两翼包抄，这样既可排除异己，又可以将魏军围歼，何乐而不为呢？看来搞内部争斗并不光是我们中原文明的特色，连蛮夷都如此喜欢。
　　当周志想抓紧时机带领大军向南运动的时候，柔然大将社仑已经完成了对魏军的合围。只要骑马跑到山坡上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围绕凉坡有一大圈火光。
　　“不好”，周志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但他毕竟是大将，此时并未慌乱，显现出了一个大将应有的风度和心态。
　　“传令兵，马上传我命令，全军熄灭火把，云海和白鹏两校尉各领三千骑兵上两侧山坡，占领制高点，其余士兵在中间大道列阵。”周志高声喝道。
　　“诺”，说完传令兵消失在了魏军当中。
　　顷刻间，魏军完成了全部军事部署。周志纵马到拓跋焘面前，给拓跋焘增加了护卫，本以为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会面如土色，谁知拓跋焘却兴奋异常，他高兴地告诉周志：“抓住时机，利用地形，荡平柔然！”
　　拓跋焘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魏军未能撤出凉坡，且柔然军在数量上处于优势，但他们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是劣势，那就是凉坡的地形，而这又恰恰是魏军的优势。
　　此刻，拓跋焘深知，他的手中握有两张“王牌”：
　　第一张“王牌”是魏军占据的地形。如果柔然骑兵将魏军围困于平原或草原上，那魏军必定凶多吉少。但此地是一个由两座带树林的山坡和中间大道组成的叫凉坡的地方，柔然的骑兵是无论如何无法冲上山坡的，不仅跑的费力，而且随便一冲目标太大，完全会成为魏军的活靶子。
　　柔然骑兵唯一能进攻的就是凉坡南北朝向的中间大道，柔然的中军就设在中间大道的北面。柔然军一旦出击，兵力必然无法全部展开，只能以小股骑兵出动，如此其兵力优势将不复存在。
　　第二张“王牌”是魏军的战斗素养。此次参战的两万骑兵皆是魏军中的精锐，他们是来自京城大内的羽林侍从和周边的驻军，不仅是骑兵，跨下战马也是熟练的步兵。士兵武器大小长短不一，却都有一件标准化的武器——弓箭。骑术、徒步作战、骑射样样精通。这样一支部队，足以使拓跋焘信心倍增。
　　将魏军合围的柔然将军社仑此时仍然没有下达攻击令，他在平静地等待柔然大军主力，因为他知道，仅凭他那点兵力是无法将魏军全歼的。柔然军队正源源赶来，对魏军的合围也越来越厚。社仑天真地认为柔然大军已将魏军围得水泄不通，全歼魏军指日可待。
　　就在社仑满脸得意的时候，远处一片火光径直奔来，柔然可汗大檀带着部将于陟斤和大队亲兵点着火把前来督战。大檀行至中军，社仑赶忙下马行礼，道：“禀可汗，我军骑兵已将魏军团团围困，至少有五十余重，魏军是插翅也难飞了。”
　　“嗯，此地叫什么？”
　　“回可汗，此地名叫凉坡，大那将军刚才就是在这里……”社仑将头抬起望着大檀。
　　“嗯”，大檀显得很不屑。
　　只要能将魏军干掉，死一个大那又算的了什么！不过，如果知道大魏皇帝也在凉坡的话，他估计会为柔然军队后面的失误后悔一辈子的。
　　“请可汗赐予我机会，带领本部骑兵全歼魏军。我会像草原上的野狼一样吃掉魏军！”社仑终于无法平静了。
　　“出击吧，记住，草原上的野狼是从来不会放过羔羊的！”
　　“领命”，社仑怀着满心的欢喜跨上了战马。
　　也许社仑没有想到，如果冲到羊群面前的野狼不够狠的话，照样是会被羊群踩扁的，更何况魏军不是羊！
　　社仑会不出所料地对凉坡正北的柔然中军下达了总攻击令，但遗憾的是此时乃半夜，围绕凉坡的柔然军手持火把，站在山坡上的魏军看的清清楚楚。而魏军全军已熄灭火把，凉坡偌大，魏军什么部署社仑全然不知。
　　凉坡中间大道较宽，以北正对着柔然的中军。两侧山坡并不陡峭，类似南方的丘陵地带，且坡上树林密度较大，易守难攻。周志命令主力向内收缩，两侧山坡上的士兵向外扩展，于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这样的阵型对将要到来的总攻击是极为有利的，而对面的柔然军队是看不见的。
　　就在魏军严阵以待的时侯，社仑从剑鞘中抽出了草原人惯使的弯刀，向着身后的柔然骑兵咆哮道：“可汗的勇士们，跨上草原的战马，拔出腰中的宝刀，吃掉前面的魏军，这里的一切就都是我们的，冲啊！”伴随着阵阵的号角声，柔然中军发起了进攻，嘴里散发着野兽般的嚎叫。
　　此时周志就勒马立在军中，看着柔然军发起了进攻，他并没有惊慌，而是拔出了鞘中的长剑，闪闪寒光在夜色中泛起阵阵光芒。魏军皆呼：“威武！威武！”听罢两侧山坡上的魏军立刻弯弓搭箭，一切就绪，柔然军队，你来吧！
　　柔然骑兵攻势凌厉，渐渐逼近了魏军，他们已经钻进了魏军设下的口袋。这时，一支响箭划破夜空。“放箭”，凉坡两侧的云海和白鹏两校尉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一时间柔然骑兵纷纷落马，其两翼稀稀拉拉顿时倒下一片。周志也大臂一挥下达了总攻击令，中军出动，云海和白鹏也分别率领两侧山坡上的部分魏军冲了下来。
　　柔然骑兵此时已被拦腰截断，冲进凉坡的柔然军固然不少，却被周志率领的中军冲地七零八落。云海和白鹏率军死死封住口袋，与堵在口袋外面的柔然军激烈交战，山坡上的魏军不停地朝凉坡外围放箭，口袋外的柔然军死伤惨重，后面的一时又冲不过来。此时周志率军在口袋内奋力拼杀。
　　大战之时，拓跋焘在侍卫的保护下纵马跑到右侧山坡上看的真真切切，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位少年天子将以他出色的军事天赋完成整个战役，由此去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
　　看到一时冲不进去的柔然骑兵，大檀并未愤怒，而是看了看他身后的部将于陟斤，此人是公认的“柔然第一勇士”，简直是柔然军中的战神。每次作战时只要看到他，柔然士兵便会奋不顾身地去拼杀，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于陟斤在，就永远能够看到草原上的太阳，胜利就永远属于可汗的子民。于陟斤在柔然士兵的心里，简直可比古希腊荷马时代的战神阿喀琉斯。
　　此时的于陟斤从可汗大檀的眼中看到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将在这份信任的指引下，带领柔然将士全歼这股魏军。于陟斤两脚一蹬，骑马来到军前，抽出弯道横指向天，柔然军中大喊：“于陟斤！于陟斤！”声音由后军立即传到了阵前，阵前士兵无不受其感召，士气顿时高昂！
　　“杀——”，随着一声呐喊，于陟斤带领后面的军队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冲了上来，为鼓舞士气，他身先士卒，冲到了队伍最前面，以示决一死战之心，士兵为其勇气所撼，无不尽力而战，后来的柔然骑兵竟冲过云海和白鹏的堵截，杀出一条血路，直奔魏军中军。这时的周志正与社仑部酣战，眼看社仑部所剩不多，竟又冲进来一群敢死之士，将魏军冲成了两半。
　　魏军士兵束手无策，就在魏军看上去阵脚大乱、败局已定的时候，右侧山坡上，一名拓跋焘身边的侍卫手持一弓翻身下马，跑到山坡前沿士兵身边，沉稳地对该士兵说：“别急，告诉我，哪个是于陟斤？”
　　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这名侍卫拉弓搭箭，士兵还未回过神来，箭已离弦。
　　一箭正中于陟斤！
　　这名侍卫不仅年纪轻轻，沉稳干练，而且百步穿杨的功夫了得。此时的拓跋焘并未因为侍卫的擅离职守而迁怒于他，而是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他的名字叫花弧。拓跋焘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名侍卫在关键时刻的勇敢和胆识。
　　一代骄子于陟斤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同样结束的，是柔然军队的士气。
　　此时柔然军队大乱，口袋重新被封上，社仑在于陟斤坠马后也被魏军砍成了肉泥。口袋外围的柔然军主动撤离，周志适可而止，命令全军停止追击。
　　就在周志命令全军站稳，停止追击的时候，还是有一大队人马从右翼朝柔然中军猛冲了过去，周志正要发作骂人，忽而改变命令，要求全军出击。因为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带头冲锋的不是别人，正是拓跋焘，是陛下！
　　于是魏军近两万骑兵全部出击，大纵深向柔然中军猛冲。柔然可汗大檀见势不妙，趁机开溜，柔然中军顿时被搅得一片混乱，乱了阵脚。魏军猛砍猛杀，从柔然中军一直朝凉坡外围冲杀了过去，柔然军四处逃散，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魏军乘胜追击，收复云中。
　　此役，魏军斩杀敌虏两万余众，俘敌六千。时间是北魏始光元年（424）。
　　这位少年天子拓跋焘就是北魏历史上有名的魏太武帝，此后他还要带领着他的铁骑大破柔然十余次，并逐步统一北方。拓跋焘将要带着他的荣耀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这个时代将会人才辈出，熠熠生辉！
　　回京后，拓跋焘论功行赏，周志由于统领全军以及出色的表现，被封为全军大将军；云海和白鹏二人被封为参将；特别要指出的是花弧，由于花弧于特殊的时刻在特殊的地点和那特殊的一箭，被拓跋焘破格提拔为羽林校尉，就是侍卫军的一名军官。
　　此时春风得意而又年轻的花校尉一定梦想着尽快建功立业，将来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然而命运之神却与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不仅在随后的战役里身负重伤，康复后退役回家，而且他的女儿还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中国至今都家喻户晓的巾帼英雄。
　　或许，这正是他所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