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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回忆着那段艰苦的岁月,时至今日仍旧惊心动魄。
苍茫大地上,数以亿计的人饿红了眼,谁家有粮食就去抢谁家的,鸡鸭牛驴,蛇鼠蟑螂,但凡能吃的东西通通吃了个干净。
牲畜动物吃完了还饿,把草根树皮拔下来吃,他们如蝗虫一般席卷而过,身后的土地寸草不生,仅那一年里,国家的大量珍稀树种被砍伐、毁坏殆尽。
易子而食,析骸而吹。
这种人间惨象比比皆是,在生死存亡面前,任何的伦理道德、国家律法都毫无作用。
“当时不是放粮救济了吗,怎么还饿死了那么多人?”陈埃疑惑道,他不理解明明国家力量进行了介入,为什么还会产生如此大的损失?
老人用力一挥手,差点把烟甩出去,“放粮有什么用,好几亿人都没饭吃,国家又能有多少粮食够放的,再说了,当时荒年一开始他们还要收公粮,结果第二天村里就把储粮所给砸了,抢了里面所有的粮食,他还怎么放?”
“砸了?!你们这不是公然挑衅国家行政机关吗,就不怕警察把你们抓起来?”陈埃闻言目瞪口呆,居然直接把储粮所给砸了,这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老人捂嘴抽了口烟,闷声道:“警察也没东西吃,抢来的粮食他们也分了一部分,再说那么多舅爷姨奶,他们也得敢抓啊?”
陈埃张张嘴,他好像听到什么恐怖的事,“什么意思大,难道那些警察都跟村里的人有关系吗?”
“那时候谁会去当警察,更别说像你这样去专门的警察学校上学,派出所里的那些警察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懒人,不愿意出力干活,大队那边说出一个人去当警察的,家里给多记一工分,这才有人愿意去干,不然平白少了一个劳力,谁也不干啊!”
老人言语之间透漏着不屑一顾的感情,让陈埃莫名有种这个职业曾经低廉的感觉。
当有人用言语讲述,而非寥寥几笔、言简意赅的记载,那段历史就会出奇的生动精彩,像是站在跌宕汹涌的长河边,扑面而来的即是苍茫古老的气息。
“大,既然情况那么恶劣,你们都是怎么挺过来的,每天吃什么?总不会真的是等着杂交稻的产生吧?”陈埃神色凝重的问道,他忽然意识到之前读的史书上许多东西是遗漏的,就比如官方资料上记载饥荒三年死了很多人,之后就开始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再到杂交稻成功后,温饱问题就被彻底解决了。
但是剩下的人在那三年里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在杂交稻成功前人们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些细节事件,关乎当时社会的民生国情,却是一句也没有提,仿佛是故意将其遗漏了。
“你爷爷早先在后面园里种了点生蒜,你奶奶又去山上拔了很多藤蒿,靠着每天一大锅藤蒿汤就着生蒜过了好长时间。”老人单手捏起一瓣蒜,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撮,包裹的蒜皮就轻而易举的脱落了,手法熟练至极。
“再后来蒜也吃完了,汤也喝干了,实在没东西吃了,我就跟你奶奶去山上挖草根,揭树皮,当时你二大三大还小,吃的不多,就这样全家五口人又熬了一段时间。”
“大,那书上说的易子而食的情况真有吗?”陈埃还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事。
“啥?什么意思?”老人没听懂陈埃文绉绉的话。
“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和别人交换着吃掉,真的有吗?”
老人夹烟的手猛地一抖,仿佛被陈埃的话戳中了什么似的,虽然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却在沉默不语。
就在陈埃快要等的不耐烦的时候,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终于开口回答:“有一段时间,我忘了有多长了,饿的实在记不清了,一天只能喝点水,没吃一点东西,因为全部都吃完了。”
“村里不止咱们是这样,几乎挨家挨户都是吃完了所有的存粮,有几家刚生小孩的,因为没吃没喝的,连奶水都干了,小孩吃不下那些草根树皮,活生生的给饿死了。”
“他们家把小孩埋了,没力气堆墓,就简单填了个坟包,结果过几天回来一看,坟让人给扒了,小孩的尸体也不见了,只留了一堆衣服在坑里,小孩连头七都没过啊!”
陈埃只感觉后脊梁一股寒气窜上来,他已经可以想象出来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四五个骨瘦如柴的人影摸上一个新填的坟包,将坟扒开,把里面还未腐烂的小孩尸体拽出来,带到一处荒地,你切一条胳膊,我砍一条腿,脑袋炖汤喝。
“那…………后来……发现尸体了吗?”陈埃的声音有点发颤。
老人点点头,“发现了,在山沟里。”
陈埃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问道:“是什么情况,被野狗叼走了吗还是?”
“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骨渣了,要不是在地上的灰烬里找到只袖子,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呢。”老人低下头碾灭烟头,沉沉的说道。
“骨……骨渣?什么意思?”
“你小时候吃完鸡腿喜欢把骨头扔给狗,狗啃完那块骨头还剩下点东西,那就是骨渣。”
呕,陈埃胃泛起一阵恶心,刚刚喝下去的米汤上涌到喉咙处,有种要吐出来的感觉。
那哪是什么骨渣,分明是那群人在啃完小孩的骨头后剩下的残渣!
陈埃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当听到这种惨绝人寰的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唔!那……是谁做的查出来了吗?”
老人摇摇头,“太难了,那个时候大家都饿的不行,谁都有可能做这种事情,想要查出来太难了。”
在生存面前,任何的道德伦理都不复存在,人性中最残忍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
“奶奶她没说什么吗?”陈埃想起那个年迈要强的老人,哪怕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也依旧不服输。
“你奶奶那天晚上拉着你大奶奶、二奶奶还有四奶奶,连同一帮妇女在村里来回骂!咒那帮人不得好死!”
果然,陈埃赞同的点点头,这才是他所了解的奶奶,老人家到死都没消去胸中那股心气。
“旭旭,咱们哪怕是再穷再苦,也不能做那种昧良心的事,你爸他不管欠了多少钱,从来没想过逃帐跑路。”老人有些激动,教育陈埃道。
陈埃沉默不语的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跳到这个话题上,但是看在大伯这么激动的份上,也不好说些不着调的话,来惹他老人家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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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大,你还没说后来粮食是怎么多起来的,总不可能杂交稻一出来就普及了吧?”陈埃想起自己最开始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呢,便开口问道。
老人一瞪眼,似乎要骂他笨,“你说呢,死了那么多人,还能有多少人跟你抢吃的,慢慢熬也就熬过来了,还亏你太姥我姥姥她们也给了些粮食,不然今天可能都没有你了。”
“就这样?我还以为你们用什么特殊的办法呢。”陈埃哑口无言,他也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有特殊的方法,那恐怕他们家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滴——滴!嗡——嗡!
陈埃拿起震动发亮的手机一看,原来是訾正的消息,他已经出门了,快到岔路口了,问陈埃到哪里了?
“大,我出去了,下午可能就不回家吃了,你不用办我的了。”陈埃回了訾正句马上到,接着起身对老人说道。
“你这又是去哪啊?晚上几点回来啊?”老人一听陈埃要走,立马脸色一变,追问道。
“哎呀我去美澳有事儿,你不用管那么多,我走了!”陈埃不耐烦的挥挥手,反身直接推门出去了。
“那你骑车子慢点啊,路上车那么多,你那山地车刚给你修好,车胎还得磨合磨合。”
“嗯行,我知道了,大你把门关上吧,我走了。”说完陈埃推着车子骑了出去。
老人静静的伫立,望着陈埃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他伸手把铁门缓缓推上,杠上门锁,这是习惯,怕有突然来要钱的人闯进来。
陈明扬没有回厨房里继续吃饭,而是在走廊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摸索着身上的香烟。
他干了太多年的农活和民工,习惯了蹲着,坐在马扎上反倒不适应。
老人从怀里掏出来一盒锡金包裹的正方体,上面因为用来太多年,早就不复曾经的银白明亮了,一面因为放在裤袋上摩擦,掉色了,另一面上布满着昏黄色的汗渍手印。
在手掌上嗑了嗑,掉就来的不止一根烟,还有一张老旧的小照片,上面是一位老奶奶的照片。
他默默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眼前又浮现出五十多年前,深夜里他趴在门缝边,无意中听到的对话。
“快快,这是老六分给咱们的,赶紧摘点藤蒿来炖汤,明天给老大补补身子,看他都瘦成啥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