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妞妞

　　那件事发生在十年前。东方死后的十一年，陈曦当时刚刚十岁。那是火弦惟一一次与穆罗直接接触。
　　陈曦出生后前十年并不平稳，游荡于世间的邪灵或许窥伺到了东方的魄种，时不时总在家周围出现。陈曦刚刚满月时便大病了一场，几乎夺去他的性命。当时或许只有狸猫知道那是灵的缘故，他们侵入了陈曦的身体，妄图逼出东方的魄种。
　　爸爸妈妈……对，他曾经这样称呼过陈曦的父母。爸爸妈妈非常称职，他们日夜守护着陈曦，所以一开始狸猫根本无法接触陈曦。直到那一晚，他们带着陈曦住进了医院，趁着他们顶不住终于入睡的时候，狸猫终于有了机会，它溜进病房，触到了陈曦的身体。那邪灵被惊动后就飞快地逃出了，还未至空间夹缝，双方便缠斗起来，没有学院的食物和药物治疗，他的身体在与护卫队战斗之后恢复很慢，明明只是中等的邪灵，他却感觉战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他最终驱散了邪灵，只是身体更为虚弱了。
　　那一晚医院附近的人们都听到了猫的嘶叫声，那叫声持续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消停。后来陈曦的身体便逐渐恢复了，两周后就出院了。
　　火弦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病床上陈曦的样子，瘦弱而蜡黄，小小的两片嘴唇上满是干裂翘起的死皮，他的喉间仿佛有哨子在响，被猫爪子碰到的时候他只是不安地动了一下脚，他啼哭了很久，才刚睡下不久。火弦仿佛也看到了那只灰黑相间的狸猫，那是他最初的样子，他看到自己瞪大了眼睛看着空旷病床上瘦小的孩子，他掂量着掌下的力度，生怕惊醒了孩子。
　　那时候他不知道这孩子能否长大，即使是在驱散邪灵之后他也不敢确信陈曦能否顺利成长，但这只是开始而已。陈曦三天两头地生病，成为了诊所的常客，猫也被善良的妈妈带回了家，获得了“妞妞”的名字，它想告诉妈妈自己是男人，不该用这样的名字，但却只能发出喵喵的声音。猫出现后那些邪灵似乎都变弱了，只是时不时滋扰陈曦，仿佛只是在试探，或许是在试探它的反应能力，它虽然身体虚弱，但因为时刻都在陈曦身侧的原因，总能在邪灵入侵时快速反应过来，灵离去后它会去追，但并不会追很久。这之后陈曦就会“病”上一两天。
　　小孩子的身体稚阴稚阳，干净纯粹，犹如草木幼苗，猛烈的风霜雪雨会直接摧毁他们，适度的雨打风吹却只会让他们的生命力更加强劲，或许一开始只是看上去瘦弱的幼苗，叶少而小，但根系却在成长，他们会在不断打击中慢慢成长起来，最终成为坚韧不移的草和屹立不倒的树。那时候火弦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地担忧陈曦能否顺利长大，只是在尽自己的努力去为他去除成长的障碍。
　　学院似乎已经遗忘了他们，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当美好的日子，陈曦怕热，妈妈会在夏夜里把他的摇篮放在屋顶乘凉，猫就陪着他蹲在屋顶听虫鸣和风声。妈妈带着陈曦在田间劳作，它就跟着一起在田野里奔跑，扑捉一只蝴蝶或者一只蛐蛐。有时候在寂寥的秋夜，陈曦坐在婴儿车里玩着拨浪鼓，爸爸妈妈在烛光下剥着花生或玉米，它就在筐里追逐着自己的尾巴……
　　陈曦慢慢地会爬了，猫就陪他玩，假装自己在捕捉他，从远处跑过来飞快地用爪子拍一下他的头，每逢这时，陈曦总是会先愣上一秒钟，然后慢慢地转过头，再朝它爬过来，等陈曦爬过来时，猫早已经跑开。陈曦也不恼，没有猫就捡一片树叶拿在手里看着。这样的时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格外长远，但其实不过一年而已。再后来，陈曦会跑了，猫的灾难就来了，他到处找猫，一不留神猫就会被他抓住尾巴或者腿，甚至是背上的皮。于是猫总是远远地躲着他，蹲在柜子上或者是屋顶上，也是这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况。
　　陈曦在成长，魄种也在成长，幼儿的身体无法隐藏东方的光芒，灵又多了起来，它们没日没夜地在家周围转悠。他开始主动出击，发现后就一定要将其驱散，它的巡逻范围越来越大了，灵出现的地方先是在家周围，接着是村里各处，最后连村边的田野里都是。猫没有时间陪陈曦玩耍了，它常夜不归宿，经常需要彻夜战斗，有时候在战斗中它会听到爸爸妈妈叫它回家的声音，但它只能听着。那时候村里的人，包括外村的人总能看到一只狸猫，在日落时分游荡于田野乡间，房前屋后。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一年，因为忽然之间所有的灵都消失了。虽然看上去平静下来了，但猫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了。它依旧是不断地巡逻，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却一无所获。直到陈曦忽然病倒，它才发现不知何时灵已侵入。而这次的灵超过了它的想象。它不知道是该归为高等噬灵，还是比高等噬灵更强大的未定名的灵，那灵并不打算离开陈曦的身体，它也被拖了进去，它们就在陈曦的体内争斗。
　　那两日陈曦谵语不断。
　　火弦皱起了眉头，他居然想不起来那灵的样子了，只记得是很强的灵，后来又是为什么他们又离开了陈曦的身体，他也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灵被他击退了，或者说驱散了。它也付出了代价。
　　他还记得妈妈抱着它哭，眼泪打湿了它的毛发，他曾经告诉陈曦驱灵师是人世的旁观者，不应抱有感情，但此刻他却有些想念妈妈了，她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女性，总是轻声叫它“妞妞”，对，它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她会在清晨摘下它毛发上的草叶和花瓣，然后问它去了哪里，嘱咐它不要跑的太远，要注意安全。不得不说，东方很会选择，它曾经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在新的家庭里仿佛又变成了单纯的小猫，它感到了其它的更温暖的东西。他们以为它死了，可是它知道自己还会回来，它看到陈曦的灵魂在剧烈震荡，他似乎已经明白猫要离开他们，不再回来了。陈曦从小就是一个隐忍的孩子，他哭着跟爸爸说妞妞死了，爸爸却告诉他要做一个男子汉，不能在妈妈面前哭，眼泪会让她更加伤心。埋葬它的时候陈曦没有掉一滴眼泪，但在爸爸妈妈离开后，陈曦一个人就坐在小土堆前流泪，它那时好想告诉他说它还会回来，它有九条命呢，可是它发不出任何声音。
　　妈妈说离别太让人伤心，她爱猫，但也不会再养猫了。
　　过了几个月，火弦不再是狸猫了，他以小狗的姿态出现在了陈曦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