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心两用

　　诚如丁酉乾所言，那宅子是不怎么大，也的确够安静。
　　能不安静吗？都住到郊外去了，自然是不把街，罕有人至。
　　沈毕之算是丁酉乾的顶头上司了，故而，他专门让自己府上的管家带着人过来打扫一新，前后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还另外留了几个伺候的下人。
　　别说是被人伺候着了，张艳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过上这样舒心的日子。
　　无功不受禄！
　　虽说自己救了沈毕之，但她并没有携恩以报的打算。
　　而且，在张艳看来，那也并不能算是功劳或者恩情。
　　与她而言，救人只不过是随手而为，若是要人家的报答，实在有些功利。
　　更何况，张艳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明镜似的。
　　她很清楚，自己和沈毕之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若是在恰当的时间里分开，还能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偏要是纠缠不休，时间久了，两个世界的冲突也就出现了，说不定会两个人痛苦。
　　“沈大哥，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家人，那么我也该回去了！”张艳穿了一件水波纹渐变绿色的裙子，若是不看脸上那胎记，倒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意思。
　　彼时，沈毕之正在丁酉乾所说的院子里的小池塘旁边。
　　这院子里的确有池塘，池中也的确有锦鲤。只不过，很可惜，沈毕之来的很不是时候！
　　冬天的绍城也下雪，也很冷，只是到底还不足以让水结冰，不像京都，这时节所有的水面都能够立人行走，冻的结实。
　　绍城的水不会结冰，但是一到冬天，所有的鱼就都沉入了水底深处，便是抛下一捧鱼饵，也未必能游上来一条。
　　原本，这院子里应该有一些花木的，它们并不是很高，齐腰的程度而已，池子里还应该是种了几株荷花，不必是名贵的品种，只要夏天开的足够热闹就好。
　　可是现在，毕竟已经是冬天了，花草十不存一，那些低矮的观赏树也不是什么松柏类的，徒留下一些黄褐色、光秃秃的枝干。
　　是以，现在在这池塘边上，能看见的，就只剩下一潭死水中浮着的破枝烂叶，腐朽，残败，了无生气。
　　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远处，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将红绸和大红灯笼挂起来，满目的红，热烈而且绚烂。
　　所幸风并不大，沈毕之搬了把躺椅，盖着长毛毯子，烧着火盆，正用写字的方式在和丁酉乾的大儿子交谈。
　　她写：怎么是你来？
　　沈毕之整个人都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一截手腕，说是写字，倒不如说是在瞎划拉。
　　明明她人都是躺着的，纸也只是随意用一方造型古朴的石砚压在手边的桌案上，整个过程都是半眯着眼，看都不看一眼。
　　照理说，如此这般，写出来的东西必定也是龙飞凤舞的狂草一类，还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惊天地、泣鬼神。
　　可是，偏生那随手写出来的字，却是横平竖直的。
　　沈毕之初练字，习得便是一笔一划、板正规矩的楷书，后来，她冒充男子行遍四方，便又练了几年行书。
　　慢慢的，倒叫她练成了一种介乎两者之间的笔体，既有楷书的板正，又有行书的飘逸。
　　一直到了现在，那些个写字的习惯也是摘不出去的。
　　写完这句话，沈毕之抬头，一脸笑意地望着张艳，“怎么要回去？这里不好吗？”
　　张艳扯了扯衣摆，似乎有些局促，但还是开了口，“沈大哥，不管怎么说，过年我也得回家的！”
　　“家？”沈毕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那个地方也能算是家？顶多算是被住的人打扫的还算干净的破庙！”
　　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舒坦。
　　即便是破庙一间，张艳住的久了，也有了感情。
　　更何况，那里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布置的，便是连编草席的草，那也是她一根一根拔回来的。
　　她倾注了所有的温柔和热爱，自然不愿意听到别人的诋毁。
　　“沈大哥，那已经是我的全部了！”张艳是个好脾气的，尽管心中的那根刺被人碰到了，她最先想到的也不是歇斯底里的去伤害别人，而是照顾着对面人的情绪，选择最温柔、最卑微的方式，哪怕自己会因此难堪，也要让其他人感受到她的善意。
　　丁酉乾的大儿子叫洪涛，今年十九岁，长相体貌与他父亲全无半点相似之处，是个高大挺拔、俊秀英气的少年人。
　　丁洪涛拿过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回道：家父出门访友去了。临出门，交代涛到三少身边伺候！
　　丁洪涛的字写的极快，并不工整，但还算好看，是草书，只不过练的并不好。
　　访友？哪有人腊月二十九出门访友的？说是访友，其实不过是出门打点去了。
　　做生意的，自然要和黑白两道打好关系！
　　平日里，两方该交的保护费，丁酉乾是一分不差，遇到这样的年节，他还会准备了礼物亲自送上门去，两方都是一样的东西，不偏不倚，谁也落不下！
　　沈毕之点了点头，面上作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话！五里观虽然颇有些破旧，但姑娘收拾出来也还算是干净整洁。只是我从外地过来，孤家寡人一个，自己过年难免有些失落。在绍城我只认识姑娘一人，姑娘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在此地过个年？”
　　她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张艳这个心软的一塌糊涂的妹子自然不好再拒绝。
　　虽然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假的，目的是让自己留在这里，但张艳还是不忍心拒绝沈毕之。
　　沈毕之嘴上说着话，手下却也没有停，一心两用，还在写:人平安到家了吗？
　　问的，自然是叶红妆。
　　丁洪涛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又写：可有受伤？
　　丁洪涛摇头。
　　她写：消息传出去了吗？
　　这次丁洪涛又拿起了笔，他写：三少平安无事，其他人若有异动，尽可将计就计。消息已经传递出去，青山书院那边已经收到消息，至于主子那里和三少家里，也已经派了可靠的人回去！
　　叶红妆无事，一切都将按计划进行，沈毕之很满意，故而她写道：此处无事，你也尽早回家吧！另，我在此地一事，不可走露半点风声！
　　丁洪涛这样写道：涛省得！只是家父意外收到了三少的命令，至于三少人在何地，涛与家父一概不知！
　　沈毕之赞许地点了点头，为这父子的办事效率和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