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镇鬼 下

　　“好，我答应你。”这是夜茗篌反复思量的结果。镇魂石的问题不仅牵扯到鬼族的生死存亡，更与外界数十亿人的生命息息相关，他不能为了一族的恩怨，置数十亿生灵的安危于不顾。另一部分原因来自夜茗篌自己，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阅人的能力，更相信这个神秘的老板不是一个恶人。更何况，“老板”给夜茗篌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言行举止都像极了那个人，他甚至猜想，面具之下的那副面孔，会不会是……
　　有些选择，本身就别无选择。“老板”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答案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老板说。
　　“废话少说，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夜茗篌的目光突然转向镇魂石，紫黑色光芒闪动，频率越来越快，以前从未如此。貌似老板的到来才引发了这种巨变。有可能，之前能量脉冲的提前到来也是因为他，夜茗篌担心，新一轮的能量脉冲马上就要爆发了。
　　老板却一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有些事情，提前说好了，也省的一会儿浪费口水。”话音未落，老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右臂，黑宝石戒指顿时射出一束光，目标直指教授朱广卿，刺入其眼中。
　　实验室中的人骤然一惊，一个个打呼“教授”，贺军更是掏出手枪，指着老板的脑门。反倒是跃动和木星儿淡定无比，看来类似的事情，他们也是有所经历。“慌什么，老板不过是传授给朱教授一些知识，瞧把你们一个个吓得那样，若是老板真的对教授有杀心，在场所有人，没人拦得住他。”夜茗篌也伸出手，将贺军拿枪的手臂压了下去。刚谈好的约定，转眼就撕破脸皮，夜茗篌相信老板不是那种愚蠢之人。事实上，老板也不可能是。
　　稍事片刻，老板就收回了他的“神通”，对朱教授说:“教授，按照我刚刚教给您的公式，再辅以一些常见的仪器，您就可以提取暗星中的能量了。不过这个公式，我希望您不要告诉其他人，毕竟，它不属于地球的科学范畴，你们的世界，还得你们自己探索。”
　　教授显然被脑海中的东西震惊到了，略显痴呆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过神，老板的话，不知他是否听到。
　　接下来，该是时候解决镇魂石的问题了。老板缓缓转身，面对镇魂石，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冷漠，甚至可以说两眼无神。刹那间，木星儿觉得老板有些陌生，又或者说，从进入鬼族开始，老板的种种行为都令她感到陌生，那些言辞根本不像是老板能够说出来的。他还是不是，他?木星儿在心底暗问。
　　就这样，老板注视着镇魂石，足足半分钟有余，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还是在准备着什么。终于，老板终于有动作了。又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举动，不急不缓地抬起右臂，任由右手中指地黑宝石戒指投射光芒，自上而下，扫描着镇魂石。扫描完毕，扇形的范围光瞬间变成光束，如飞矢一般，径直插在镇魂石上。没有人看得懂老板在做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老板在做些什么，对微观能量学的了解，专业如朱教授，也是一脸茫然的神情。然而就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镇魂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终，缩成巴掌大小，落入老板手中。
　　看着众人吃惊中带着问号的表情，老板有条不紊的为他们解释道:“我改变了镇魂石中中性微子的体积，并将其嵌入暗物质微粒中，打破之前二者相互冲突的状态，使之融合，然后对整体进行进行压缩，强行让它们变成一种稳定的状态。只要日后不再有聚态的中性微子混入其中，这种稳定的状态就会一直保持下去，你们可以抽取其中的部分微粒进行研究，但千万不要试图对粒子进行解析重构，那样会破坏这种稳定的状态。一旦二者的稳定状态被打破，什么后果，我想你们应该清楚，到时候，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切记。”
　　老板这一番讲解，也不知他们听未听懂，即使他们没听懂，老板也不打算继续再讲下去。他将镇魂石交给朱教授，转身便对夜茗篌说:“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你的承诺呢？”
　　夜茗篌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感知到镇魂石内部的能量渐趋稳定，夜茗篌也终于宽心了，既然他们完成了自己的约定，那么他也该履行自己承诺。“你们跟我来。”夜茗篌领着他们离开实验室，来到后山的一处洞穴。很显然，这里就是关押哥舒湛的地方。
　　洞内光线昏暗，幸亏周围的岩壁上都置了萤石，虽不说有多敞亮，却也看的清楚。刚入洞口，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洞内传来哥舒湛高亢的声音:“小猴子(夜茗篌的乳名)，是你吧，我听你的脚步声了。”看来连月的囚禁并未让他就此低迷。哥舒湛盘腿坐在石台上，手脚都加了镣铐，手臂粗的铁链连接着镣铐与背后的石壁。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一身灰色长袍也破破烂烂，脏得不行，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儿。
　　木星儿下意识捂住鼻子。
　　将哥舒湛囚禁在这里，实属逼不得已。鬼族一战，长明灯被夺，数位长老战死，鬼族内部损失惨重。九道会审的时候，各家代表都极力要求判处哥舒湛死刑，可夜茗篌却仍旧念着昔日的师兄弟情分，与各家争辩，这才让哥舒湛免于一死。不过，九家之人也提出了他们的条件:废除哥舒湛的能力，永生永世囚禁在后山，死后亦不得归入族谱。虽说这惩罚事有些重，但和死相比，一切又都轻于鸿毛。(九道会审:鬼族之内，共分九家，各有姓氏。旦凡大事，必由族长与众长老共同商议，如若族长不在活长老人员不齐，则由九家各出代表，联合商讨。)
　　见老板等人在夜茗篌身边，哥舒湛又道:“还带了陌生人?”
　　不待夜茗篌回应，老板竟先声夺人:“哥舒湛，我们又见面了。”言语间的意思，他之前见过他?
　　夜茗篌也为之一惊。这个神秘的老板究竟是何来历，不仅认识他，还认识哥舒湛，对鬼族的事务更是了如指掌，夜茗篌对他的身份是越来越猜疑了。冥冥中，夜茗篌有种感觉，这个老板，他一定见过，而且是他的老熟人。
　　“我可不曾见过你这般神鬼莫测的人物！”只听哥舒湛如此笑道。被囚禁数月，还能这般开朗的笑，换作其他人，还真是挺难做到的。如此心境，的确难得
　　“神鬼莫测?你太抬举我了。”老板说话还是一贯的低沉压抑。“我不过是一个死过一次，然后又活过来的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们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跃动走近哥舒湛，递给他一纸合同。“老板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他带你从这里出去，你成为他的手下，为他做事。如果你答应的话，就在这份合同签个字。”说罢，将笔交到哥舒湛手中。
　　“有必要吗？”夜茗篌问。
　　“当然有必要了，大事小事，无论成败与否，仪式感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对于事情的重视程度，首先就取决于他心中是否有一份崇高的仪式感，跃动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是老板吩咐的事情，他都会放在心上，全力去完成。
　　哥舒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枷锁已经在手腕勒出印记，手掌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可以凝聚出强大的力量，碎石穿空。他现在不是能力者了，只是一个普通人，又何必出去瞎掺和呢？更何况，如今的生活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每天还不用为了躲避追捕担惊受怕，还能经常和他的师弟夜茗篌聊聊天。至于被囚禁，就当是为过往赎罪吧！毕竟师傅是因为他才死的。
　　“谢谢各位的好意。只是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能力，出去了也帮不了你们。”
　　“你没有能力呢？”木星儿面带惊诧。在她印象里，只听过有人获取能力，失去能力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吃惊之余，心中不由得多出几分好奇。转念一想，其中详情心中大抵有了个猜测，目光转向夜茗篌，试问道:“是你？”
　　夜茗篌沉默。多年的事实证明，沉默并不是逃避回答，很多时候，沉默就是一个肯定的答案。许久，他才打破沉默。“有一句古话，不知你们听没听过？”
　　众人不解。
　　“凡毒虫猛兽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与之相克之物。镇魂石的辐射让鬼族人生而拥有特殊的能力，成为介于生死之间的人，它同时也影响了周围的生物，令其发生异变。镇魂石四周长有一种花，名叫彼岸花，它的花粉能清除镇魂石的辐射，只要一点点，就可以鬼族族人丧失能力。所以……”
　　“你们也听到了，我帮不了你们，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哥舒湛将手中的纸笔又递了回去。
　　看着哥舒湛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样子，他心中的想法，老板已经大致猜到了，他不想牵扯到这些事情中，可老板又岂能如他所愿。很多时候，我们都在逃避迎面而来问题，殊不知，命里有时，没人能逃避得了。老板用一贯低沉而略带一丝苍老的声音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吧！”
　　哥舒湛笑而无声，不置可否。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拒绝我，听我把话说完，你一定会改变想法的。”老板缓缓道。“有关镇魂石的事情，是拖特利伯告诉你的吧！”
　　“拖特利伯?”众人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顿生疑惑。反而是哥舒湛，脸色有些阴沉，眼神锐利，紧紧盯着老板。“你怎么知道拖特利伯?”显然，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老板的眼睛依旧如无波古井，没有丝毫变化。哥舒湛的回答是他意料之中的。“我和他都来自比达尔星，不同的是，他是伐派首领，而我是研派的头脑。”
　　“让我来猜猜他都对你说了什么。拖特利伯一定告诉你，镇魂石本质上是一颗暗星，内部充满活跃的暗物质微粒，其辐射对周围的人和物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千年以来，鬼族人通过搜集聚态的中性微子，以压制活跃的暗物质。然而，随着镇魂石中中性微子数量的增加，二者的对抗状态越来越激烈，逐渐超出镇魂石的承受范围，不过百年，镇魂石便会趋于崩溃，到时候，暗物质和中性微子一旦爆发，毁灭的不仅仅只有鬼族，还有整个世界。”
　　“想要解决镇魂石的问题，唯一的方法就是摧毁长明灯，不让中性微子继续进入镇魂石。我说的对吧！”
　　哥舒湛陡然一惊，眼色中透着不可思议，心里更是震撼不已。他说的竟然和拖特利伯当初告诉自己的如出一辙。当时，为了他相信，拖特利伯甚至将未来会发生的一些事情呈现在他眼前。也正是经历了这些，才有了后来的哥舒湛。
　　老板不禁感慨：“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惜犯了一个错误——对一个陌生人的话，既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有关暗星，拖特利伯并没有说错，只不过，他说的这些只是为了误导你，让你摧毁长明灯，从而引起暗物质风暴，方便他们定位暗星。据我推测，拖特利伯和他的军队应该已经在来地球的路上了。”
　　“老板，我们要做准备吗？”外星来袭，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震惊之余，跃动不免有几分担心。
　　然而，老板却轻描淡写的摆摆手。“没那个必要，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问题。比达尔星在银河系外，离地球遥远，至少要经历四次星际跳跃才能进入太阳系的范围。况且，我们所在的星系属于未知航路，即便他们定位到暗星的位置，短时间内也找不到这里。再者而言，哪怕拖特利伯真的兵临地球，也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灵界和十族可不会放任他们胡来。这颗星球没你们想象的那般脆弱。”
　　目光再次回到哥舒湛身上，老板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哥舒湛陷入沉思。在脑海中，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做错了吗？为了鬼族的未来，他愿意不惜一切，哪怕背负骂名，受万人唾弃，甚至与至亲刀兵相向。可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阴谋。那他这十余年来所承受的一切，又到底为了什么？他迷茫了，人生对他来说，顿时失去了意义，就像在一片大海中漂泊的小船，找不到方向。
　　正在哥舒湛恍惚迷失之际，老板悄然走到他身前，低头看着茫然无措的哥舒湛，眼中冷淡却闪耀着一丝光亮，只是不知面具之下又是怎样的面孔。想必终有一天会见分晓吧！
　　“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老板的话在哥舒湛耳边回荡。
　　一缕精光从黑宝石戒指上一闪而过。老板轻轻抬起手臂，渐渐高过哥舒湛头顶，五指缓缓张开化为掌状。“铛”众目睽睽之下，哥舒湛身上的枷锁就这么被他解开了，甚至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老板究竟施展了什么手段。
　　“枷锁我已经替你打开了，路，就看你如何去选择。”老板语重心长地说。
　　哥舒湛再次抬起头，直视老板的眼睛，眼神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可破石穿金的坚定。“我犯的错，就该我去弥补。合约，我签了。”
　　……
　　大槐树在鬼族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没人记得它是何时种下的，就连鬼族的宗册对大槐树也记载无多，貌似鬼族之始，这大槐树便已然存在了。它屹立在此，见证了千年的风霜雨雪，也见证了鬼族的兴盛衰亡。月色之下，一棵枯败的大槐树，多少有些荒凉，凄冷。
　　风拂过，衣袍微动，眼神却定如古松。
　　老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素布的何伯，正与老板的一身黑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站在老板身边，何伯表情自然，完全没有因为老板的气场而感到压力，脸上还露出和蔼的笑容。
　　何伯缓缓说：“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对他们出手?”
　　何伯口中的他们是谁，老板心知肚明，不就是异科调查局吗，但是何伯的语气仿佛有一股劝他的意味，尽管不那么明显，可老板又如何听不出呢。
　　“异科调查局的存在已经违背了它最初的宗旨，俨然化作威胁这个世界的毒瘤，如果放任它继续发展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惨死在他们手中。”他又想起那天，那些人，那一幕。
　　他亲眼见证了异科调查局的屠杀。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异科调查局挥起了他们的屠刀，屠戮整个部落，结果只是为了一块被部落视为至宝，而于他们无所用途的石板。这一幕就发生在他眼前，可他却无能为力。
　　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而他们却在践踏生命的尊严。从那一刻起，老板就暗暗发誓，血的征伐必然要向生命致以血的哀歌，异科调查局这颗毒瘤，是时候拔除了。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一句话，想要告诫你：”何伯看着深邃的夜空，眼睛也深邃起来，恍若度过千万岁月，能看清那面具之下的容颜。“行于黑暗，莫迷失于黑暗。”
　　看着何伯渐渐消失的背影，老板不禁叹口气。
　　“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们，有谁不是在等着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