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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神医精通医术,自知云中鹤受伤虽重,但只要回去好好医治调养,性命还无大碍。但谭青功法被破心魂俱失,天下已无任何灵丹妙药能救他性命了。
想起乔峰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声断喝,一掌虚拍,便有如此威力,若想要取他的性命,厅上群豪人数虽多,只怕却未必有谁能够阻挡得住。
于此同时,薛慕华又忍不住想起林天前番教训他的言语来,与这乔峰相比,他以前结交的那些武林高手立时便显得无能起来,如果真请动这乔峰去对付丁春秋,只怕丁春秋也是难以应付。也许林天并没有说错,他真就是个蠢材!
就在薛神医心中念头转动之际,只见谭青咿咿呀呀了几声之后便即直立不动,再无声息,双眼睁得大大的,只是其中却再无半分神采,竟已是气绝身亡。
群豪见此情景都不由得心情复杂,方才谭青出言侮辱在场群雄,群雄尽皆十分气恼,只是找不到说话之人,气了也只是白饶,这时眼见乔峰一到,立时便将此人治死,均感痛快,不过再一想到乔峰现如今的敌对身份,心中都不免暗暗感叹:“这样的一个人物,若还是我汉人英豪多好,怎么就成了契丹胡虏呢?真是可惜,可惜!”
这时只见云中鹤缓缓的挣扎着站起,蹒跚着出门,走几步,吐一口血。群雄见他伤重,谁也不再难为他,均觉得这云中鹤骂他们是‘狗熊之会’,却谁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是乔峰这个对头出手,才为众人出了这口恶气。只是这恶气虽出,心中却颇不是滋味,有些过往与乔峰有过交情之人,心中更是不胜唏嘘。
这时忽听乔峰说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不知可否?”
众人听他忽然要喝酒,都是大为惊奇。不过像林天等熟知他为人的人却知道,乔峰本性豪爽嗜酒,然而却不会因酒而误事,反而会酒壮豪气,更增雄威。此番既然要酒,只怕是已在心中做好了准备,要纵情大战一场了。
游氏双雄之前与乔峰并无什么交情,因而对乔峰此举却是不明所以,不过乔峰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当即便吩咐庄客去取酒。
聚贤庄今日开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备得极为丰足,片刻之间,庄客便已经取了酒壶、酒杯出来。
乔峰道:“小杯何能尽兴?相烦取大碗装酒。”
两名庄客便取出几只大碗,一坛新开封的白酒,放在乔峰面前桌上,在一只大碗中斟满了酒。
乔峰道:“都斟满了!”
两名庄客便依言将几只大碗都斟满了。
乔峰端起一碗酒来,说道:“这里的众位英雄,多有乔峰往日旧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那咱们便干杯绝交。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也不算负义,天下英雄,俱为见证。”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难保不会中他暗算,他这劈空神掌施展出来,如何能够抵挡?”
“乔峰,我来和你喝!”
便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洪亮女音,接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太婆来,正是谭婆。
“阿慧!”“小娟!”
她这一出来,一高一矮两个老者也随之从人群中跳出,正是谭公和赵钱孙二人。他们两个一个心牵爱妻,一个心挂师妹,都怕谭婆中了乔峰的暗算,因此都跟了出来。
谭公一见赵钱孙也与他一起跳出,当即双目怒瞪:“你出来干什么?”
赵钱孙也是毫不示弱,把脖子一挺道:“我挂念我师妹,你管得着么?”
谭公道:“那是我老婆,用不着你来闲操心。”
赵钱孙道:“那是我师妹,我凭什么就不能关心?”
谭公道:“你打得过乔峰么?”
“我是打不过,难道你就打得过了?”赵钱孙反唇相讥道。
眼见两人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又都是武林大豪的身份,却因为争风吃醋吵得面红耳赤,你撸胳膊我卷袖子的似乎就要大打出手,在场群豪在惊愕之余无不大感好笑,原本因为乔峰而沉闷肃然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眼见丈夫和师哥两人越闹越不像话,谭婆又羞又恼,沉声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当着这么多英雄豪杰的面儿,就不嫌害臊丢丑么?”
不料突然之间,赵钱孙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厅中群豪都见识过他的本事,先前一个照面便将在江湖上也成名多年的向望海卸臂夺剑,实是个了不起的武林高手。按理说似他这样的人物,都应该自重身份才是,怎会如小儿一般说哭便哭?
便是先前与他争执的谭公也没料到他这一手,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发现在场众人都将目光向两人投来,急忙想旁撤出几步,以免被赵钱孙连累得一起遭受众人的注目,赵钱孙可以疯疯癫癫,不在乎江湖朋友怎么看,他谭公可还要脸呢。
游氏双雄言见好好的一个齐心协力对付契丹狗贼乔峰的英雄大会,被这赵钱孙这么一搅直有变成闹剧的趋势,连忙过来劝道:“赵兄,你这是怎么了……”
却听赵钱孙呜呜咽咽的道:“我不姓赵。”
游氏双雄更奇了,问道:“那么请问阁下贵姓?”
赵钱孙道:“我没姓,也没名,你别问,你别问,我什么也不想说……”
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不便多问,只听他在那里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
谭婆沉着脸道:“师哥,你又发什么癫?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不要?”
却听赵钱孙悲声不止,抬起头来一指谭公,哭叫道:“小娟。你撇下了我一个人,却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表的脸皮,还要来何用?”
众人不禁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赵钱孙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发痴。
眼看谭氏夫妇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纪,怎么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恋不休?只见谭婆满脸皱纹,白发萧萧,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都不能忘情。
这时人群中的向望海突然叫道:“姓赵的,这里是薛神医和两位游爷做东举办的英雄大宴,商量的是如何对付狗贼乔峰的正经大事。谁是来听你那点陈年旧情史的?要哭回你自己家哭去!大伙儿说是不是?”
群豪闻言都吃了一惊,这赵钱孙行径虽然有些荒诞,但一身武功可不是假的,况且此事还涉及到同样在武林中大有威望的谭公谭婆,到底是谁竟敢如此不客气的说话?
不过等看到说话的人是向望海,众人便都释怀,之前赵钱孙当众出手将向望海卸臂夺剑,可以说将向望海的一张面皮都扒了下来。让向望海是声名扫地,两人之间早已结下了难解的梁子,向望海出言讽刺倒也不足为奇。
赵钱孙勃然怒道:“放屁!对付乔峰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了么?你再要废话,我就把你两条胳膊都给卸下来!”
被他这么一说,向望海惊得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道:“我警告你。大家可都是受薛神医邀前来对付乔峰的,你可别胡来!”
向望海原意是想那薛神医的名头压一压赵钱孙,免得对方真发起飙来再对他动手,却没有注意到薛慕华此时看着他的眼神有多愤恨,本来因为林天的突然出现,薛慕华已经后悔自己召开了这次的英雄大会了,只是碍于自己毕竟是发起人,若是真的直接号召众人解散的话,那以后薛慕华也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好不容易林天不在拿这件事针对他了,但被向望海这么一提,薛慕华真怕自己这个掌门师叔因此记恨自己。狠狠的瞪了向望海一眼后,偷偷的看了看距离乔峰不远的林天一眼,见自己这掌门师叔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赵钱孙道:“薛神医又怎样?别人怕死所以讨好他。可小娟嫁人,我的心都被挖空了,浑浑噩噩的活着与死了也没多大分别,又不指望他以后救命,为什么要卖他面子?”
赵钱孙这话一出,不知道破了在场多少人的心思,就像是他所说的,大家之所以讨好薛神医,还真都是因为怕死,若非指望着以后万一遇到重伤难症可以请薛神医救治活命,只怕今日倒有大半人都不会来。想到这里,众人俱是忍不住暗道惭愧,旁边的谭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说道:“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发疯发癫,我可不能干休了。”
谭婆顿足道:“他又不是愿意发疯发癫,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心满意足么?”
谭公奇道:“我……我……我怎地害了他?”
谭婆道:“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我师哥心中自然不痛快……”
谭公道:“你嫁我之时,我可既不糟,又不老。”
谭婆怒道:“也不怕丑,难道你当年就挺英俊潇洒么?”
群雄不禁暗自摇头,哑然失笑,均想这三个活宝当真是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辈耆宿,却在众人面前争执这些陈年情史,实在好笑。
便在这时,就听一声苍老洪亮的声音响起:“乔峰,老夫来与你喝!”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的老者越众而出,正是铁面判官单正。原来单正见谭公谭婆和赵钱孙三人闹得不成话,再这么下去,只怕大家勇斗乔峰的一腔热血就要被三人的闹剧给折腾凉了,因此便站了出来。
只见他大踏步走到乔峰的面前,端起一碗酒道:“乔峰,本来我还十分敬佩你的为人,前番在无锡更曾受你恩惠,只是如今为了民族大义,我也只好舍小节而遵大义,便饮尽此碗了。”说完将酒碗端至嘴边,就要一饮而尽。
“单老爷子,请了!”说着话乔峰将手中的酒碗向着单正一举,接着端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即向身旁庄客挥了挥手,命他再次斟满。
单正和乔峰喝完了这绝交酒之后,只见赵钱孙一骨碌身从地上起来,迈步走到乔峰身前,伸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酒,向着乔峰一举,说道:“乔峰,我一会儿都是不会容情的,你也不必客气,我能活到现在已是多赚了三十年,当年在你老子的手下偷生,今天把命送再你的手下也好。”
说完把酒一饮而尽,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回了人丛,先前还嬉笑怒骂哭喊有如顽童,此时竟似带了一身的烈烈侠风豪气。
乔峰哈哈一笑,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又命庄客斟满了酒,问道:“还有哪位来与我乔峰干上一碗?”
谭公谭婆夫妻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过去各自端起一碗酒,向着乔峰一举:“乔峰,我们夫妻敬你一碗,请了!”
说完一仰头一饮而尽。
乔峰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干,然后又斟了一碗喝干,竟是不占半点便宜,谭公谭婆一人一碗酒,一共是两碗,他便陪了两碗。
有了铁面判官单正、赵钱孙和谭公谭婆等人开头,群豪也看出乔峰确只是要与众人喝酒绝交,并无趁机相害之意,便也陆续上前与乔峰喝这绝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