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杨一

　　六月十一日，中考前的最后一天。
　　坐在去往考场学校的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陈呈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这座城市似乎太安静了些，商场里听不到各式各样的广告，工地旁听不见刺耳的电钻，连公车里张大妈李大姨唠家常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市政府的功劳，中考几天，严禁在任何公开场所施工作业，严禁商演巡演，严禁大声喧哗，严禁鸣笛，总之，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噪声都在这几天被禁止了。
　　太过安静的城市让陈呈找不到观光的兴趣，他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车厢里。果然，在这个时间段出没的，仍然以学生为主。仿佛是被安静的城市感染，车里的学生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呆滞地目视前方，没有了往日的活泼。陈呈释然一笑，中考在即，严肃紧张的情绪才是正常的，能像他这样轻松的恐怕只有极少数人吧。而这极少数里，要么是平时就从来不学习，自暴自弃的，要么就是一等一的学霸，有把握闭着眼睛考进市里最好的中学。
　　那自己又算那一边呢，陈呈暗自好笑，自己好像哪边都占了一点，又好像哪边都算不上。
　　“嗨，老白，你也去看考场啊，哪个学校？”
　　“一中，运气不错，你呢？”
　　“我也一中，家里人说这是个好兆头。”
　　车门打开，上来的学生和车里的学生攀谈了几句，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陈呈拿出密封的准考证，W市一中101考场。听说，一中是W市最好的中学，以最顶配的教师和最豪华的教学设备闻名，那里是W市所有初中生的向往之地，当然，一中的录取线也是整个W市最恐怖的。
　　按足校的规矩，升学以后，不管是直接进青年队，还是留在足校继续深造，都得在本地的高中挂个名。这个高中当然得是自己考上的，志愿也是自己填，只是如果进到青年队就不用去上课了而已。
　　既然都说好，要不，咱就考个一中玩玩？
　　陈呈莫名其妙地给自己定了个中考目标，想来，这个目标要是被班里的同学听到，又会重新兴起一轮“陈呈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讨论吧。
　　“各位乘客，市一中站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WearearrivingatShiyizhong……”
　　从车站到校门还有一小段路，陈呈一路走着，窄窄的小路上布满了络绎不绝来看考场的学生和家长，其中不免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到了校门口，陈呈先是看了下四周，接着便穿过了这座写着“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校门——不愧是W市最好的中学，连校训都是照着清华的模子改的。
　　穿过校门，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幢四层高的教学楼，校舍采用的是木结构的文艺复兴风格，东西合璧，既雅致又时尚。陈呈对建筑美学没什么了解，只是单纯觉得好看，稍微多看了几眼，便跟着带路的学校职工朝自己的考场走去。
　　一中的教学楼呈“E”字型坐落，101考场恰好就在E字中间那一横远离竖线的尽头。考场教室的门紧闭着，从窗户玻璃往里看，宽阔的教室一尘不染，课桌干净地仿佛上一秒刚刚擦过。
　　在确认了自己的座位之后，陈呈便打算离开了。以他随性的性格，若不是母亲催着赶着，他也不会提前一天来看考场。
　　刚刚带自己过来的职工已经走了，陈呈只好沿着自己来时走的路，也就是E字中间的横线原路返回。就在他即将走到横竖交叉的走廊前时，从拐角处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杨……杨一？”
　　听见陈呈试探性的呼喊，面前的女孩停下了脚步。
　　“果然是你！你也在一中考试啊？”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陈呈开心地跳了起来。
　　然而，相比于陈呈的激动，女孩却显得很平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皎洁的目光在过道里四处游动，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考场。
　　热脸贴了冷屁股的陈呈冷静下来，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名叫“杨一”的女孩。
　　杨一是他三年前刚进中学时的同桌，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陈呈就被她身上独特的气质吸引了。那时才13岁的陈呈，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对杨一展开了追求，送巧克力、写情书、看电影，在那个懵懂的年纪，在那个还不敢牵手的年纪，陈呈无从分辨两个人是不是恋人的关系，但杨一在他心里早已是最特别的存在。
　　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后来，由于工作变动，杨一的父母带她去了城南的另一所中学。急着转校的父母甚至没让杨一回来和同学们告别，一整天没见到杨一的陈呈，抓着班主任闫老师死缠烂打，才问出了她的下落。为此，他甚至还循着班主任给他的大致地址，到100公里以外的城南郊区找过杨一，可惜最终还是没找到。没有手机的少年和少女从此便断了联系，且一别就是三年——倘若自己和前世一样没有听从母亲的建议来看考场，恐怕连这一面也见不到。
　　三年来的第一次聚首，虽然时间场合都不对，但陈呈还是很感激上天能给他这一次机会，把他记忆里那道日渐模糊的倩影勾勒清楚。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杨一，试图在脑海里刻下她身体的每一处细节。
　　“你挡着我的路了。”
　　杨一冷漠的话语让陈呈悄然惊醒。
　　“啊，是我失礼了，抱歉。”说着，陈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挡路的人走开了，杨一却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用余光审视着陈呈：“你知道103考场在哪么？”
　　“103？哦，最、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教室。”陈呈早已方寸大乱，手夸张地朝走廊深处指去。
　　“是么。”杨一顺着陈呈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能带我去吗？”
　　像是急流中突然握住了一根稻草，陈呈精神一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