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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飞掠，天地凝霜。
茉莉用魔法召唤的火焰熄灭后，爬满白霜的迷宫之中，却没有陷入黑暗。莹白的光在积雪上流动，如明月坠地，满室煌煌。
不同于剑劫一出天崩地裂，剑气流泻的轰鸣之声。冷冽剑锋击穿迷宫高墙竟毫无声息，只在空洞背后传来一声哀鸣，响彻云霄，随后伴着冰块破碎声戛然而止。
茉莉与海伦被白霜覆盖，血液冻成红色的冰，之前的痛楚在白霜的极寒之下也被冻结。两人的精神总算缓了过来，强忍着体内血管火烧一般的痛楚，抬起头，看向久远寺无依的背影。
这份痛楚的来源，每一次出手都应该承受痛苦的久远寺无依却浑然不动，伫立雪中，周身被淡淡的薄雾笼罩，如山巅初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腐烂的少女再也提不起一点争斗的念头。刚刚那一声哀鸣，多半是跟在身后想等她与圣女两败俱伤后，来捡便宜的魔将受到重创，甚至可能是临死的哀嚎。
纵是魔将威势让迷宫以外小儿止啼，也不过一剑的事。
她当机立断，在墙壁上砸断了冰封的骨爪四肢，仅剩的骨翼灌入魔法元素，朝着天空振翅飞去，一跃便腾空近千丈，到了高墙的脚腕。
可在她刚想喘气的瞬间。
“再来。”
久远寺无依踏出一步，横跨十步之遥，一脚踩在墙上渐次合拢的空洞上。
“侠客行——”
久远寺无依身形一掠，周身雾气化作一道白色的长线，随她照耀夜幕的天空，如彗星袭月忽现在少女身后。
剑指上残余点点白光，在惊愕的少女身后，一划。
“——飒沓如流星。”
一线剑气凝且长，少女的身躯与身前耸入云端的高墙被剑气划开，一同分崩析离。
高墙的碎块不等落地，便化作黑气重回天空，不断重组高墙的原貌。少女头颅与削成人棍的身体重重砸在白霜地上，溅起雪花层层。
久远寺无依收手负后，轻轻落在地上。踏着白霜向她走来。
少女惊恐地望着来人。恶魔对于魔法元素的感应是人类的数十倍，之前她在黑暗中偷窥久远寺无依时，除了她的身边有极细微的魔法元素消失外，这个人和最普通的人类毫无区别。这是少女没有带自己的死灵军团，独身前来的底气所在。
直到现在，即便久远寺无依身上仍没有一点魔法元素的波动，可接连两剑将自己打得支离破碎，身上日夜不息的守护结界毫无抵挡之力。甚至她还感到两剑之中所蕴含的魔法元素，和自己最初投出去的那道黑色光柱一模一样！
从头到尾，她都是在用我的力量来打我。
不待少女多想，久远寺无依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和她们相杀之前一样，正好隔了十步。
她目视少女，对身后雪地里的两人开口道：
“侠客行的气机运转，我已经给你们两个示范。如何控制空气中稀薄的气机入体，如何保护血脉内脏，如何化消对方的攻击，再以二十字口诀稳定心神。现在清楚了？”
茉莉与海伦在雪地里挣扎着。久远寺无依划出“飒沓如流星”的第二剑时，刚出体外的魔法雾气，又一下收入体内，浑身肌肤撕裂，血管肌肉尽皆糜烂的痛苦让两人痛苦不堪，精神几近崩溃。
两人如同死鱼一般躺在雪地中，双目无神望着天空，泪水将脸上的血渍冲出几道白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活着的痕迹。
她们虽然听到了久远寺无依的问题，脑海一片空白，已无力思考，更无力回答。
“不回答？看来是还没记住，我再示范一剑。”
久远寺无依自问自答，朱唇再启，本该复原高墙的黑气一点点吞入口中。背后如同死尸躺倒的两人又开始阵阵抽搐，她不管不顾。
“你是不是人啊！”
看着茉莉与海伦口吐白沫，在积雪中痛苦抽搐，虽然只剩一个脑袋的少女并不认识她们，但之前茉莉释放魔法将三人的感知连在一起，她在黑暗中也看在眼里，知道两人承受的痛苦都来自于久远寺无依，冲她大喊。
“那两个人是你的伙伴吧！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们！你是不是人啊！”
“这是你的遗言？”
久远寺无依面无表情道：“这个问题不如问你自己，记住，下辈子做个好人。”
“我呸！”
少女怒骂道：“我是恶魔也就算了！毕竟我吃了那么多人，你想为他们报仇也是应该的，我早就有觉悟了。可她们是你的同伴吧！你，还有那个拿着鞭子的家伙，从一开始就不管不顾，你们的心肠都是石头做的吗！你们是不是人！我就算死，下辈子也不想做你这样的人！”
“说完了？”
久远寺无依抬起手，剑指指着少女的头颅。
“说完了，我送你去投胎转世。”
“坏东西！我祝你孤独一生，不得好死！”
少女骂完，气哼哼地闭上眼睛。久远寺无依让她看，她偏不看，就是不让她如意。
尽管少女“死”过一次，即便身首分离仍能大骂不止，被特殊的魔法维持生命，被无数的魔法圣器攻击都不会再死。可遇见久远寺无依，接连两剑下来，她觉得这次自己是真要死了。
我还没成为人，要以这副腐烂的身体死去，有些不甘心呢。但是死在圣女手下，尽管她不再是她，可她的身体杀死了我，也不那么遗憾了。
少女这样想着，黑暗中传来久远寺无依的声音：
“侠客行，十步杀一人。”
风雷之声大作，脸颊上的积雪又寒冷几分。明明是一瞬间就该灰飞烟灭的事，少女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那剑上风雷推进的每一寸她都能清楚感知，也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那风雷都是由魔法元素组成，将锁定的自己紧紧包裹。
别说是现在身首分离，就算身体完好，这一剑也是避无可避，遇之必死。
点点寒意涌入脑海，既是地上白霜，也是剑气近的锋锐寒芒，回想起久远寺无依的前两剑，那一剑既出就好像天下无敌的气势，与圣女大人的美貌十分相称，的确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但她忽然不甘心。自从在寒风王国见到城墙上圣女大人的光辉身影，她就一直渴望着成为人类，与圣女大人再见。如今，目标近在咫尺，却是天涯之隔。
内心的不甘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剑气临近满面生疼之时，她终于抑制不住，大喊出声：
“圣女大人！我想要……我想要成为和您一样人啊！”
“那就去做吧。”
与久远寺无依以及圣女同样的声音，语气截然不同的话语忽然传入耳中。如春风拂面，温柔动听。
满耳风雷之声，顷刻间为这春风般的话语压得一丝不剩。
刚刚还是脸面冰冷，被剑气抵近刮得生疼。在话语落下之后，少女然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双温暖的手捧了起来。
“你迷恋圣女，想要成人，偏偏要用吃人这样的法子，不知道弄出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又是何必？”
少女疑惑地睁开眼睛，见到之前还杀伐果断，面容淡漠的女人，此刻笑靥如春，目光温和，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
女人低下头，看了眼两手捧住少女的头颅后，掌心不断溢出的黑气，心下了然，点头道：“果然如此。”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找到你不能成为人的原因了。”
女人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却让少女慌忙追问：“是什么？我不能成为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我吃的人不对吗？”
“不，你想错了方向。虽然我很想现在就告诉你，但时间不够，你的朋友来了，我也该去看那两个孩子。留到下次再说吧。”
少女还想再问，女人忽然抓住她的脸颊，用力向上一扔。少女只觉得一股轻风托着自己一路向上，然后被米黄色的雾气卷住，拖曳进无穷的黑暗中。那满地白霜映出的光芒渐渐缩小，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如同晨曦的第一道光。
女人最后的声音，也在此时，随着轻风耗尽落入耳中。
“霁雨平风任无晴，以后见面，叫我任无晴即可。”女人笑道，“记住，生而为人，首先要去爱，其次，不要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