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不会杀人的

　　锦衣公子哥心情复杂。
　　他本来绝不相信李青石会为了一只狗杀人，但他看见李青石那张忽然变得狰狞的脸，有些拿不准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怕看见杀人的血腥场面，毕竟听师兄师姐们说过太多在江湖上杀人的事，可此时看着李青石手中那截树枝戳在王元甲眼皮上，听着王元甲杀猪般的嚎叫，他心里竟然怕了。
　　锦衣公子哥有些羞恼，他没想到自己如此不济，这让他不能接受。
　　他尽力装出轻松模样，松开掐住灰毛土狗的手说道：“要是被你制住的人是我，我绝不会让步，因为我不信你敢杀人。”
　　灰毛土狗死里逃生，却没跑开，又伏低身子对着锦衣公子哥发出呜呜声，随时就要扑上去。
　　李青石脸色缓和了些，叫道：“老灰，躲到一边去！”
　　灰毛土狗对他摇了摇尾巴，又到树下阴凉里趴着去了。
　　李狗子走过去，护在灰毛土狗身前。
　　锦衣公子哥见李青石没放开王元甲的意思，皱了皱眉道：“你还不放手？”
　　李青石把树枝稍稍往上提了提，说道：“你得先保证不再对老灰动手。”
　　李青石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虽然听说江湖上的人都看重承诺，但他对此将信将疑，只不过这时候没别的办法，只好病急乱投医。
　　锦衣公子哥心中怒极，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要挟过，更何况要挟他的还是一个他视为蝼蚁的乡下小子。他深吸口气，指了指自己大腿伤处说道：“那这笔账怎么算？”
　　李青石道：“算在我身上好了。”
　　锦衣公子哥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李青石握着树枝的手紧了紧，死死盯住锦衣公子哥。
　　他看着可不像是愿意跟自己废话的人，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不在乎王元甲死活？那他刚才为什么放了老灰？是想让自己分神趁机出手？李青石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所以他全神戒备，没有说话。
　　王元甲感觉树枝好像又要戳上自己眼皮，刚放下的心立马又吊起来，但他看表哥脸色阴沉，也不敢劝他，只好腹诽道：表哥脑袋是不是让驴屁股夹了，先答应了再说呀，等我脱了身，这几个小杂种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锦衣公子哥腿上一阵阵刺痛，低头一看，血流了半条腿，也不知伤的多重，心中恼怒再也压制不住，冷声道：“无论如何，那畜生必须死！”
　　听了这话，李青石握住树枝的手又开始轻微颤抖，沉默了一阵，说道：“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锦衣公子哥察觉他情绪不稳，还真怕他一时激愤下了杀手，想了想说道：“还没人敢要挟我，方才我已让了一步，我可以再让一步，三天之后，我们再打一场，如果你能赢，我就饶了那畜生。”
　　李青石沉默不语。
　　刚才一场打斗，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锦衣公子哥对手，锦衣公子哥说是让步，其实仍在逼他，可如果他不怕要挟，难道自己真要杀人？
　　锦衣公子哥见李青石有些犹豫，冷哼一声说道：“你得明白，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你只有这一种选择。”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元甲，要是你这么做的话，大伙就一起死好了。”言下之意，若李青石杀了王元甲，他不仅会为王元甲报仇，也会随着一起去死。
　　王元甲听他这么说，心中佩服:表哥果然够仗义，也够强硬！然后有些想哭:可是……我还不想死，能不能别替我做决定？
　　李青石又沉默一阵，说道：“好，就这么定了，三天后我跟你打。”
　　锦衣公子哥松了口气，心中有些感慨：爹果然没说错，这人啊，只要有那么一点回旋的余地，哪怕这点余地是镜中花水中月，也就绝对不会往绝路上走了。
　　他之所以说三天以后，而不是现在就打，就是要让李青石觉得还有时间去想办法，这就是他给李青石留的“余地”。
　　锦衣公子哥忍不住有些得意，爹只说过一次的道理，我就用的这么好，这悟性谁能比？
　　李青石正要放开王元甲，忽然又停住，说道：“不过这三天里，你不能再对我们出手，我得好好养养力气，不能分心。”
　　锦衣公子哥道：“可以。”看了李青石一眼说道：“我劝你别动逃走的心思，我罗浮山弟子遍布天下，就算你埋进土里，我也能把你挖出来。”
　　他这话自然是在诈李青石，罗浮山虽然弟子众多，但天大地大，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李青石从未出过白头村，虽然听过不少江湖上的故事，终究不知道锦衣公子哥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觉得罗浮山既然位列十二洞天，这话多半是真的。
　　李青石豪气说道：“既然答应你再打一架，我当然不会逃走，那多没种？”然后一巴掌拍在王元甲脸上。
　　王元甲冷不丁挨这一下，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李青石又拿树枝扎自己，惨嚎一声，然后才发觉眼睛没事，怒道：“你他妈打我干什么？”
　　李青石又是两个耳光甩下去，这才从他身上爬起来，说道：“就打你了，不服么？不服起来打一架，老子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王元甲爬起身，大怒欲狂，本想冲上去拼命，终于还残留几分理智，知道打不过他，可就这么认怂又下不来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四下乱扫。
　　那个叫虎子的敦实少年跟他眼神一碰，忙躲闪开。
　　王元甲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瞪眼道：“躲什么躲？给老子上！”
　　敦实少年愁眉苦脸道：“我……我打不过他。”
　　王元甲看见他这窝囊模样，更加来气，怒道：“蠢货！这么多人，不会一起上？”
　　少年都快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那也打不过。”
　　王元甲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骂道：“真他妈没用！”终于不再为难他，看向锦衣公子哥。
　　李青石翻了翻白眼道：“看他干什么？他答应我不出手，你没听见？”
　　锦衣公子哥看了李青石一眼，冷笑一声，一瘸一拐离去，说道：“王元甲，三天都忍不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王元甲指着李青石道：“你等着！”转身去追锦衣公子哥，刚迈出一步，大腿一疼险些摔倒，这才想起腿上被黑丫咬伤，又瞪了黑丫一眼道：“还有你，小婊子！”一瘸一拐去了。
　　李青石偷偷松了口气。
　　虽然他心里确实有气，可打王元甲并不是为了出气。
　　他是想看看锦衣公子哥是不是说话算话。
　　李青石对着锦衣公子哥背影喊道：“老子不跟无名之辈动手，你叫什么？”这句话当然是跟说书先生学的。
　　锦衣公子哥淡淡道：“陈有鹿。”然后又道：“以后再跟我说老子，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李青石见他头都没回，撇了撇嘴嘟囔道：“装他妈什么潇洒！”
　　等王元甲一群人走远，李青石冲灰毛土狗叫道：“老灰！”
　　灰毛土狗嗖地爬起，摇着尾巴扭着屁股跑过来，跑到他身前时又自己绊了自己一下，狗鼻子戳到他脚上。
　　李青石弯腰把住它脑袋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事，这才放心。
　　李狗子走过来道：“石头哥，你没事吧？”
　　李青石咧嘴笑道：“能有啥事？”
　　黑丫踮起脚帮李青石擦了擦身上泥土，把衣服递给他，然后黑着小脸站在一边。
　　李青石揪了揪她小辫儿问道：“咋了？是不是让王元甲吓着了？”
　　小丫头道：“我才不怕他！”
　　李青石道：“那怎么不高兴了？”
　　小丫头犹豫一阵，小声道：“没什么。”
　　李青石右腿膝盖有些疼，一直把重心放在左腿，他尝试迈出一步，右腿刚一用力，一阵钻心疼痛，忍不住全身一颤，额头立马渗出细密汗珠。
　　李狗子忙扶住他。
　　黑丫哇地一声哭出来。
　　李青石揉了揉她脑袋，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哭的伤心欲绝，抽抽噎噎道：“刚才那……那个陈有鹿打你，我想上去……上去咬他，可是……可是我看他那么凶，就没敢去，我……我真没用。”
　　原来她不高兴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敢去帮石头哥。
　　李青石笑道：“没事没事，石头哥不怪你，别哭了。”
　　小丫头仍旧哭的撕心裂肺：“要是我早点上去咬他，你……你就不会这么疼了。”
　　李青石说道：“我不疼啊。”转过身咬牙走了两步，额头有豆大汗珠低落下来，回身笑道：“你看，我没事。”
　　小丫头不哭了。
　　不是她信了李青石的话，而是她不想石头哥再忍着疼哄自己了。
　　李狗子担忧道:“石头哥，要不去刘老头那看看？”
　　李青石摆手道:“不用，回家歇歇就好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是刘老头住的太远，他疼的厉害，走不过去。
　　李狗子道:“三天后怎么办？要不我上？”
　　李青石笑道:“你打的过他？”
　　李狗子咬了咬牙道:“我跟他换命！”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事明天再说，今天累了。”
　　李狗子搀着李青石，三个孩子一起朝李青石家走去。
　　走了一阵，谁也没发觉李狗子鼻子里有血流出，耳朵里也有血往外冒。
　　李狗子以为是汗，随手抹了一把，也没去看。
　　他觉得头没那么疼了，就是有些晕。
　　走到李青石家门口时，李狗子一头往地上栽去。
　　李青石抱住他，见他满脸是血，已经昏迷，鼻子耳朵里还在往外流血。
　　他俯身把他背起，疯了般往村口刘老头家跑。
　　他牙齿咬的咯咯响，冷汗流了一路。
　　他已经不知道膝盖有多疼，只是在心里不住念叨:狗子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们要做一辈子兄弟的。